【卷一】13. 落難

「楊-夜-辰-!!!」鄭以歌咬牙切齒, 聲音像從齒縫中迸出:「妳是想嚇死誰?!鬼都被妳嚇死!!」方才那瞬間, 他真是連呼吸都不自覺暫停, 現在手還有點發軟。

夜辰露出心虛的訕笑, 抓著鄭以歌手臂, 悻悻從地上爬起。然而鞋底溝紋大概塞滿了爛泥, 此時平滑異常, 她甫一站起便又立即摔倒。

這次可沒那麼好運, 她後腳踩空, 身子便沿著坡邊往下掉。

幾乎沒有思考地, 鄭以歌便伸手抓住她。

夜辰腳在半空中晃盪, 她想搆著山壁支撐身體, 無奈這下面竟是一片凹進去的岩壁, 無處支托, 鄭以歌緊抓著她的手, 絲毫不敢放鬆。但即使他單腳勾著崖邊的大樹, 身體仍是一寸寸跟著夜辰往下掉。

「鄭以歌…對不起…」夜辰雖擔心鄭以歌和她一起掉下去, 但她更怕死, 說不出要鄭以歌鬆手的話。

鄭以歌又不是什麼鐵膽勇士, 這短短的一分鐘, 他內心也一直湧現各方交戰聲音, 他沒有比夜辰勇敢多少, 在昇平世界生活的人們都很怕死, 可最終讓他沒放手、在耳邊越來越大的聲音是: 如果夜辰因為這樣死了, 他必定一輩子良心不安, 活在愧疚中無法平靜。這陰影會一直伴隨他, 日夜煎熬, 即使活著也生不如死。

想開了之後, 他冷靜下來, 反而有了兩人皆掉下去的心理準備。他看著楊夜辰, 心底浮現許多與她自小以來的點點滴滴。夜辰雖在老師眼裡是乖巧模範生, 但其實隱藏的個性活潑搗蛋, 私下會對他惡作劇, 他好幾次因為夜辰偷偷拉開他課桌椅子、跳馬時扯掉保護墊、便當底下亂塗三秒膠…等好奇行徑而受傷。這女人真是他命中的掃把星。

他的腳已經在發抖, 勉強勾著樹的腳踝眼見就要滑開。他沉著臉, 嚴肅對夜辰說道:「做好心理準備, 我們要掉下去了----」話聲方落, 兩人齊齊被重力向下拉墜, 夜辰和鄭以歌原本拉著的手倏地鬆開, 下一秒夜辰的手臂又被鄭以歌牢牢抓住。

落下後沒多久鄭以歌就感覺自己踩到堅硬物, 是很陡峭的石壁, 這衝勢兩人停不下來, 加上夜辰似乎從落下後雙腳就一直踩空, 沒有踏到任何可使力或摩擦的支點, 鄭以歌只能將她緊緊護在懷裡, 兩人半摔半撞地往下墜去。

沿著山壁一路碰撞墜落, 兩人身上都多了幾處傷, 慶幸的是沒有因下墜力道太大而遭利物貫穿。幾秒鐘後, "碰"一聲兩人摔到地面, 又滾又滑的, 鄭以歌發現身下的坡度似乎變緩了, 他們像是掉到一個突出的小平台上, 他心中閃過一絲驚喜, 精神一凜, 心想兩人或許有救了。

可雖這麼想, 巨大的衝勢卻止也止不住, 鄭以歌抱著夜辰在帶有坡度的平台上, 繼續往邊緣滑去, 速度雖逐漸在減慢, 但是新的懸崖又近在眼前了, 為了減速, 他的腿和背部都嚴重擦傷。眼見盡頭懸崖邊有棵大樹, 鄭以歌打定主意, 用盡力氣調整角度, 直往那樹身撞去。

"碰"地好大一聲, 兩人終於停了下來, 夜辰半趴在鄭以歌身上, 另外半邊趴在地上, 說不出話, 她的腳早痛到沒知覺了, 胸腔很疼, 五臟六腑都像移了位, 鄭以歌也半晌未出聲。

好半天, 楊夜辰才終於順口氣, 抬起頭:「竟然這樣還沒摔死…啊!!!鄭以歌, 你怎麼了?!!」

鄭以歌背靠在樹幹上, 左肩上紅色血液正不斷滲出, 一根細小樹枝從他背後刺穿整個肩膀, 因為夜辰輕微動作晃動了他, 他發出疼痛哀鳴。這裡雲霧淡些, 他能很清楚看到自己身體各處嚴重外傷, 以及肩上的大片鮮紅血跡, 方才命懸一夕的情緒鬆懈下來後, 他現在開始感覺寒冷, 腦袋有些昏沉, 靠著肩上一陣陣的抽痛才勉強不睡著。

「你別死在我前面, 我下半輩子會有陰影。」楊夜辰強忍著身上的疼痛, 對鄭以歌說道。她有些吃力地移動身體, 好不容易才捱到他身邊, 近身觀察他的傷勢。夜辰不敢挪動他一分一毫, 她在身上摸索, 想找把刀將樹枝割斷, 卻只翻出一把迷你簡易瑞士刀, 楊夜辰眼淚差點掉下來。

隨著時間推進, 崖上的風越來越冷, 到後來, 兩人凍到幾乎無法說話了。頭上的雲層有小點破洞, 陽光從破口灑入, 幽微的, 已經黃昏。

望著鄭以歌肩上的樹枝穿刺傷, 血流如注, 夜辰自己也因為摔下來的力道震傷內腑, 嘴角滲出血, 腳因拖曳而嚴重擦傷, 血肉模糊。兩人這等慘狀, 讓夜辰逐漸對生還一事感到消極。

她不禁低聲喪氣說道:「你說, 我們兩個是不是會死? 是不是會就這樣死在這了? …」說完她自己便陷入沉默, 接著過沒兩分鐘, 她又喃喃自語:「算了, 至少有你陪著一起死, 也不算孤獨…」

「誰要跟妳一起死了?!」鄭以歌撇嘴, 涼涼說道:「我才不要跟妳死在一起。」

聞言夜辰忍不住惱火, 這傢伙, 果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, 就不能說點人話嗎?正在腹謗, 有點突兀地, 鄭以歌抬起手伸向她, 原本有氣無力的他突然笑了。

他伸手擦掉夜辰唇邊的血:「妳給我好好活下去!」

夜辰心中像是被什麼打到一樣, 怔怔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來。

「怎麼? 剛剛是不是很感動, 開始覺得我有學長風範了?」一轉眼他又恢復嘻皮笑臉, 夜辰原本感動的情緒瞬間蕩然無存。她生氣瞪他一眼:「想得美!!告訴你, 下輩子你就當我學弟!!!」

「是嗎? 原來下輩子還會再相遇啊? …」他聲音突然低沉起來, 唇邊露出一抹微微笑意:「聽起來似乎不錯。這樣想來, 死亡也沒什麼了~~」他看著天空, 什麼都沒有, 只是濃濃的雲霧, 而他的聲音縹縹緲緲:「夜辰, 我們倆, 從六歲就認識了呢!」

四周, 完全暗了下來。

夜辰大顆眼淚滑了下來, 她不想聽這麼辛酸的道別, 尤其是該死的鄭以歌, 她只習慣他不正經又帶點痞樣地跟她哈啦扯蛋, 而不要他此時如此感性還帶點緬懷的溫柔語氣。尤其他說起話來語調是這般平靜。

「鄭以歌你這個王八蛋, 認識你就夠倒楣了, 誰還要跟你牽扯到下輩子??告訴你, 我們倆好好活著回去, 然後彼此該還的債還一還, 下輩子不用再碰面!!」夜辰無法控制地邊哭邊罵, 依稀感到鄭以歌似乎聽了低低在笑, 卻因牽動傷口又悶哼一聲。

「哈…囉…」黑暗中忽然傳來一個帶著不確定語氣的嗓音:「是妳嗎? 夜辰?」

要不是身上有傷, 夜辰差點驚地跳起來了, 但她現在動不了。那聲音分明是…

「天啊!!!妳是…」她驚喜之下, 就要認親。

「噓!!!不要叫我名字!!」高瀅瀅急急打斷她:「荒郊野外的夜晚, 不要呼喊名字。」

「那妳剛剛還叫我…!!!」楊夜辰頭一暈快被氣炸了:「妳名字不能叫, 我名字就無所謂??」

「剛才是一時興奮忘記了嘛!!叫了我才想起來啊~~~」瀅瀅的聲音聽起來很無辜, 但夜辰只想撲過去敲她腦袋, 然而, 那也得要看得到她腦袋才行。她的聲音是從平台另頭傳過來, 音量不大, 但隱約在靠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