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卷一】19. 名字

清心院僕人丫環不算少, 但真正能進入崔芝菡房內的, 卻僅有清筑一人。今日是乞巧節, 院子裡有許多丫環正在準備晚上的乞巧物事, 繡花的繡花, 打繩結的打繩結, 一群女孩子家忙得不亦樂乎, 嘰嘰喳喳頗為熱鬧。

清筑穿過這票小丫環, 端著食盒走入清心院的正廳堂, 人還未到裡屋, 輕快的聲音便在門口響起:「姑娘, 廚房點心準備好了, 要不歇一會兒, 先吃些糕點吧!」

房中清越悠揚的琴音停了下來。

崔芝菡抬起頭, 臉上帶著笑意:「這才剛過午膳, 妳莫是把廚房給逼急了?」她的手輕放在琴桌上, 臉色蠟黃, 還有片青灰色的暗斑, 加上大黑眼圈, 看著病怏怏的。

「哪是呢!!我脾氣這麼好, 又能真逼著誰了?」清筑眨巴著黑眼睛:「應該是全府的人都知道清心院的主子是個餓不起的主……」

一個軟靠飛向清筑。

「唉呀姑娘, 小心點, 被人瞧見了, 妳這幾年來裝的病西施不就白費了嗎?」

「什麼病西施~~」崔芝菡被她氣笑了:「我這臉, 是病東施還差不多。」

放下食盒, 清筑一面替她佈菜, 一面笑著跟她閒聊:「別人不知, 我可是清清楚楚。我家姑娘姿容出色, 真乃天人, 放眼望去, 京城裡還找不到這麼出挑的。」

崔芝菡笑著搖頭, 沒再回話, 放了一塊百合糕在口中:「我得再加緊練琴, 明日定要叫那鍾子玨知難而退。」

聽到此言, 清筑立即緊張兮兮地朝門外東張西望, 見無人留意她才鬆口氣。夏日暑氣重, 崔芝菡的房門半開, 幸好大夥都在院子裡忙碌, 內室隱蔽, 姑娘剛才的話應該沒人聽到。

閨閣中的姑娘竟然提及年輕男子, 在重視禮教的藍蒼國來說, 傳出去可是有損清譽。何況, 若是再被發現姑娘和男子私下會面, 那真是……

「拜託~~我才十歲!!!」崔芝菡看著清筑那謹慎緊張的模樣, 不知怎地就一肚子氣:「再說我現在這病怏子醜模樣, 誰會對我的名聲有興趣?!」

清筑吐了吐舌頭, 姑娘的性格她了解, 向來最懶得花力氣在應對他人身上。尤其七歲那年死裡逃生之後, 這個性更加明顯, 徹底奉行「懶」、「省力氣」為最高指導原則, 活得是越來越恣意了。

怕麻煩又懶散, 跟多年前外傳的那個知書達禮、閨秀才女之名, 實在天差地遠。

然而儘管如此怕麻煩, 崔芝菡仍是不折不扣的才女一枚。因為她是發自內心對這些技藝有興趣, 至於其他無趣但卻必要的事物, 為了怕家裡囉嗦惹來嘮叨, 她也是認份乖乖學做, 畢竟應付母親的叨唸更不輕鬆, 這不符合她隨心所欲、輕鬆度日的生活哲學。

清筑又為她遞上一塊百合糕。

她撫著琴弦, 不自覺喃喃吐出數語:「泠泠七絃上……」

「靜聽松風寒~~」門口突然傳來一道稚嫩的陌生女聲, 驚得主僕二人雙雙望去, 崔芝菡兩眼更是瞪得老大。一個小女孩不知何時出現在裡屋門口, 不但幫她接了下句, 還自來熟地走到桌前, 伸手拿起一塊百合糕:「這麼好吃的糕, 別一個人獨享啊~分我一些!」

她的語氣實在太理所當然了, 聞言崔芝菡一口氣嗆了下, 百合糕噗哧而出, 害她連咳好幾聲。清筑連忙幫她拍背順氣, 一面護在崔芝菡身前, 還戒備地盯著小女孩:「妳是誰?竟敢私闖清心院!!知道這是哪裡嗎?」

啊不就清心院嗎? 妳自己剛剛都講了。小女孩用像看白癡的眼光看著她。

「清筑。」崔芝菡制止她:「到外頭去守著, 別讓人進來。我跟這位姑娘要單獨談話。」事出突然, 崔芝菡表情卻很鎮定。

「姑娘, 這…」清筑有點急了, 小臉滿是不贊同, 但崔芝菡的態度雖然溫和卻很堅決, 清筑聞言只能照做, 關門前還不放心地看了白淼一眼。

木門輕輕地闔上了, 裡屋中兩個十歲的小姑娘無人開口, 相互凝視。最後, 是白淼率先打破沉默。

「巫雀崖白淼, 前來送還姑娘物品, 並謝謝崔三姑娘三年前的救命恩情。」她解下面紗, 露出明豔的雪白小臉, 然後從身上拿下一只繡了白鹿的香囊袋, 倒出裏頭的一枚血色紅玉。

「巫雀崖早已還了人情。」崔芝菡微笑:「簡明妳見過了吧?!」她雖不懂武功, 但對簡明的護衛功力卻是深感信任, 這女孩既能從簡明眼皮子底下進來, 某層意義上表示是簡明默許她進來的, 那麼, 就代表白淼不是敵人。這也是一開始崔芝菡見到白淼闖入時, 雖訝異卻並不驚慌的主要原因。

「妳是說, 簡明是巫雀崖的人??」這下輪到白淼驚訝了, 她從不知道巫雀崖護衛還有提供人力派遣嗎?!

「就我所知並不是的。然而, 他確是受巫女大人指示調派過來的人手無誤。」崔芝菡再度微微一笑:「聽他所言, 是他的主子接受了巫女大人的請託, 才將他派來清心院, 專職守護。」這幾年, 簡明寸步不離保護崔芝菡, 也度過了不少風雨, 雖然崔芝菡僅是個小丫頭片子, 沒多少人真想取她性命。而簡明接的這任務是終生職, 換言之, 他會跟在崔芝菡身邊護她一生周全。

白淼心想, 難怪簡明的武功如此精湛, 跟丞相府衛完全不是同個等級。如此說來, 簡明的主子, 就是那個什麼天璣閣的了?!紫姬大人跟天璣閣又有什麼淵源? 能讓巫女這般信任還親自請託, 關係似乎頗為深厚, 難怪白淼總覺得對天璣閣這名字有些耳熟。

回過神來, 崔芝菡已從她手中接過了紅勾玉。兩人低頭默默, 心中卻都同樣澎湃洶湧, 對彼此的巨大好奇翻湧在心裡, 呼之欲出。只三息間, 兩人竟很有默契地同時抬頭, 脫口問出心中的疑惑!

「妳知道劉長卿?」「妳喜歡百合糕?」

幾乎是同時間地, 兩人齊聲開口, 聽到對方吐出的問題, 崔芝菡與白淼先是一愣, 接著異口同聲笑了出來。

自白淼接了那句詩句後, 崔芝菡心中便澎湃激動不能自己, 還帶些期待以及不知從何而來的緊張。白淼知道劉長卿所作的《彈琴》一詩, 這個認知讓崔芝菡很沉不住氣。

她已經很久沒有這般衝動, 身為相府千金, 她向來穩重淡定, 至少外表如此。

而白淼也不是個有耐性彎彎繞繞的人, 只沉默一瞬, 她便決定開誠布公:「是~~我知道劉長卿, 還知道他是唐朝人…」

崔芝菡聽了, 身子突然不聽使喚地顫抖起來, 她從不知, 期待竟也是如此使人害怕的一件事。而她向來聰明的腦袋, 也頭一次出現空白, 忽然間她不知該如何繼續, 想問又不知該如何開口。

白淼等了半天, 好半晌不見崔芝菡有何反應, 也沒再聽到其他問話, 她決定乾脆自己來。然而嘴一張卻突然發現, 自己居然也不知該說什麼好, 神經像斷了線, 就那樣微張著小嘴, 呆愣著發不出一語。

兩人相互凝視, 在彼此眼中都看見了相同的變化, 那是期待, 加上渴望, 以及…緊張。

最後還是崔芝菡先回過神, 她斟酌字句, 開口問道:「比起劉長卿, 妳, 認識一個叫楊夜辰的女孩嗎?」

一聲轟雷在白淼腦中炸起, 一時嗡嗡讓她完全聽不到外界聲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