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.30.2009

4. 日安,卡羅查

耳邊似乎傳來陣陣歡悅嬉鬧的歌聲,此起彼落,還有雀躍跳動的輕快感…唔~那是什麼聲音?

清早,我在一片鳥囀中醒來,那些呼喚聲,清脆,婉轉,活潑,充滿朝氣…我睜開眼,這下真的很難賴床了。披上外衣,我輕步走下樓。也許是時差的關係讓我早起,如果在台北,沒上班的日子,不睡到十點本小姐是不會起床的。

12.16.2009

3. 語安

在猶豫是否要留職停薪時,我正巧收到了好友語安的email,她近來身體欠佳,請我務必找個時間去拜訪她。我和語安是從小學便認識的朋友,也是截至目前為止,身邊最信任的人。

其實說真的,從小我是有些驕縱的…不!其實是非常驕縱!!請容我自誇一下,170cm的身高,又瘦又高,重點是我的臉蛋也很漂亮,從小身旁一堆男生包圍,女生卻都討厭我。不過,那時的我覺得,只要有男生喜歡就好了,我不需要女生的友誼!這種態度,會被女生討厭也是想當然耳,然而,語安卻是唯一的例外。她說她初次見到我就很喜歡我,很希望可以變成好朋友。

11.26.2009

2. 第一晚

赫特太太是我的房東。在我安頓好閣樓的房間之後,她為我準備了簡單的晚餐。

「辣椒產季這麼早就到啦?」晚餐桌上,我沒話找話說。但是赫特太太的英文並不好,她帶著疑惑的眼光,滿臉不解。

「我今天來的途中,看到田裡有一點一點紅紅的…那不是辣椒嗎?」我比手劃腳,試圖讓她理解。

11.20.2009

1. 城市重症者

巴士很顛簸,我被搖得腦中像有一百個酒桶在互相衝撞。平直的公路看起來一點也不蜿蜒,為何卻能晃得我頭暈腦脹、七暈八素?我真是不懂!!

窗外是一片草原景致,巴士顛簸完全是因為道路的關係,無關地勢。從布達佩斯出發到現在已經兩個多小時,天氣開始變暖,春天綠油油的景象使人心情愉快。我望著這片綠意,幾乎想吹口哨。

9.09.2009

253. 維也納機場 - 完結篇

隔天上午,我到飯店向潔辭行,昨夜玩得很開心,賓客們多半起得晚,飯店裡走動的客人只有小貓兩三隻。而我為了趕搭飛機,只得一早就拖著行李,敲敲潔與馬汀的房門與他們道別。

「保重,小綠。」馬汀說:「記得到因斯布魯克來拜訪我們。」我點頭,心情有些不捨。潔過來給我一個緊緊的擁抱:「好希望妳留下來…我真的這麼希望!」聞言我的眼眶立刻紅了,我也真的很想很想她們。

252. 再重逢

愛莉森和潔看到我,簡直要瘋了!!我們又叫又抱,激動到不行。我凝視這兩個親密好友,心裡驚訝著自己竟能這麼久不回來。潔向我們提起馬汀正式跟她求婚的經過,過程還挺搞笑的。

話說某個周末上午,老實的馬汀學長,準備好了戒指,輕輕放在她枕邊,然後溫柔地出聲將她喚醒。沒想到,潔迷迷糊糊醒來,大手一揮,戒指被揮得不見蹤影。馬汀當場整個呆掉,他又不敢告訴潔她剛揮掉了六千五百歐元。大剌剌的潔只覺手好像打到了什麼東西,不過沒見著任何可疑物,她也就當成是錯覺。

8.23.2009

版主公告 - 關於多瑙河畔的小綠

各位親愛的讀者,感謝這些日子以來的支持。
在台灣時間,8/23的凌晨 ,我終於把"多瑙河畔的小綠"完成了。
一晃眼,竟然已過了兩年~~~

請容許我賣個關子,結局暫時不會放上網站,
等紙本出版後,我會再把它補上來。

因此,請大家靜待紙本小綠的出爐喔!!!
謝謝大家。^_^

8.21.2009

251. 藍色多瑙河

寫出去的幾封email,石沉大海,完全無回音。我嘗試撥打Reto給我的電話號碼,但安公子始終沒有接聽。分手三個月,在奧地利,男女朋友已經分得很徹底了吧~~

「小綠!妳要振作!!新的一年,不能再這樣下去了!!」跨年倒數的最後一秒,我在心底對自己許下願望。雖知實行起來很困難,但我把工作當學業,無論如何要有出色表現!!學生時代失戀了也許可以翹課療傷,但進入職場後便不再有這種特權。社會人士被賦予的期望是不同的!!

8.19.2009

250. 耶誕,台北

耶誕的腳步近了,街道上五彩繽紛,應景商品將城市妝點得美麗非凡,和維也納唯一的差別大概是街上飄揚的聖樂吧!!12月,空氣開始呈現涼意,我抓緊頸上的圍巾,加快腳步上班去。

不知不覺回台灣已經快一年了,我握著咖啡杯,眺望窗外仍有綠意的林蔭道,忽然間想起了維也納。彷彿還能見到環行大道上光禿禿的樹木,在寒風裡對我微笑。台北的冬天,相形之下,實在太有活力。

有一晚,和愛莉森在MSN上聊很久,她以為我一點都不思念安公子、不想念維也納,呆在台灣快一年,居然都沒有回奧地利。她不知道的是,我在辦公室一直用維也納的杯子喝咖啡,試圖撫平『想家』的情緒;上網時也習慣性地查詢奧地利氣象網站,想像和安公子在同一個溫度下生活。對Andreas,從一開始的生氣,逐漸變成沒有勇氣找他的懦弱,深沉的思念埋在心底,連哭都沒有聲音。

Urs對我透露,今年秋天時大家曾在維也納聚會,Andreas說覺得我不需要他,原以為兩人交往是相依存的關係,這讓他很挫敗。

「你知道Andreas的連絡方式嗎?他好像換了電話號碼了…」我不知道Andreas在哪上班,也不知道他新的手機號碼,連即時通都沒再看到他上線。

「可能要問一下Reto,聚會都是他在約的…不過,即使問到了,妳會打嗎?」Urs的語氣充滿問號:「感覺上那天…Andreas對妳的事不想多談,因此我們也沒再追問,他好像打算徹底放棄了~~~」

「這樣啊…」我的心情很低落,不過仍打起精神:「嗯,不聊他了~~你呢?最近好嗎?」

「唉~~工作後發現,很多事情,理想與現實是相互牴觸的。不過,勉強還算有趣啦!!」Urs答道,他一畢業就回瑞士工作了,看來畢業後除了我,也只有他和Reto沒有留在奧地利。

日子在不知覺中流逝,很快地,耶誕節到了。今年耶誕節遇上周末,不過台灣沒在放耶誕,因此周五耶誕夜,大家仍得上班,想當然耳,辦公室內人心浮動。我偷瞄了幾眼坐在附近的阿宅,竟也歸心似箭,像有什麼了不起的大活動似的。

「小綠,今晚有什麼活動嗎?」一個男同事問我。

我搖搖頭,往年就沒在特別慶祝了,今年更是沒心情。

「沒有約會嗎?」另一個女同事問,我發現,周圍的男女阿宅們,全都轉頭過來。奇怪,這話題這麼有趣嗎?平常看起來活得不染塵埃的工程師們,原來是很八卦的~~(或者,是我一直在狀況外??)

我再度搖搖頭。女同事露出不相信的表情:「騙人!!小綠妳怎麼可能沒有男朋友??一定是妳太挑了啦!」

一群同事圍著我,開始『關心』起我的戀愛狀況,眼看要招架不住了,我趕緊拿起桌上的隨身碟對大家說:「呃~~我去跟QA部門拷貝個東西…」然後就急忙逃離現場。

將自己關在廁所裡,我雙手摀著臉,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。我知道那些關心的詢問代表什麼,在我們部門,女生本就是少數,我的一舉一動,都是大家茶餘飯後聊天的話題。偏偏我的愛情觀與大家似有很大的分歧。我認為男女之間有純友誼,對同事之間的舉止或邀約向來不會多想。但有一次無意間卻聽到不認識的女生在背後罵我,說我仗著從國外回來,到處誘拐工程師,隨便放電……

心情已經夠難過,還要在背後被攻擊,我的心情惡劣極了。

耶誕夜,我終於忍不住寫了封email給Reto,詢問安公子的近況。意外地,Reto居然直接打電話來台北家裡。周六耶誕節上午,當姑姑接到嘰哩咕嚕說著一串德文的電話時,像被燙到似的把話筒丟給我。

「耶誕快樂,小綠。」Reto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好聽,我忍不住微笑,心情不知怎地感到放鬆。

「你那個琪拉怎麼樣了?搞定沒?」我開玩笑地問他。

「拜託~~什麼搞定?妳不要學Max講話啦,真不習慣!!」Reto發出抗議:「打越洋電話給妳,好歹有氣質一點。」

「誰叫你不用網路打?」

「還說?!妳又沒在網路上!!」Reto好笑地提醒我。兩人小小敘舊了一下,Reto才開口問我:「妳想知道Andreas的近況?都分手三個月了~~」

「因為完全都沒有消息…至少,也算朋友吧!」

「唔~~我只能說,一切都在軌道上。他應該每天都很認真在工作吧!!沒聽說生活有什麼不愉快或不順遂。」

「你有他的連絡方式嗎?」

「給妳的話,Andreas一定就知道是我透露的了。」Reto說:「我也不是怕他生氣,不過小綠…我覺得Andreas這次是下定決心要離開了,他這人不會賭氣,妳也知道的,所以一旦決定了,大概很難回頭。」

我的淚水潸潸流下。

「我雖然可以給妳電話,但不覺得有用,或有任何意義……」

「沒關係…」強打起精神,我說。

「妳在哭嗎?小綠?」Reto的語氣有點遲疑。我沒有回答。

Reto終究是給了我Andreas的手機和email,我在紙上仔細抄下,一排的數字和字母,看起來像是一串魔咒。

8.18.2009

249. 寄不出的信

安公子果然是對的。他一回奧地利就忙著準備畢業論文,我獨自在台灣想東想西,又開始對未來感到躊躇。安公子的事,我根本連提都沒對家裡提過,煩惱時只能跟C訴苦。

「小姐妳到底在煩惱什麼?妳喜歡他,他也喜歡妳,結婚順理成章有啥不好?」C沒好氣地說:「感覺妳不是在煩惱,而是來炫耀的!!」

「喂!!我並沒有很想早婚,好嗎?」我反駁道:「再說我很不爽,他要我回奧地利工作耶~~一點也不尊重我現在的生活和工作。」

「如果要結婚,住一起也是理所當然吧?!我想安公子是不可能搬來台灣啦!但妳反正也很喜歡維也納呀~~我不懂妳到底在困擾什麼?!」在律師事務所上班的C,脾氣比學生時代壞很多,口氣很不耐煩。

「嗯,該怎麼說呢…」我握著話筒,慢慢想,慢慢說:「不知這樣講妳是否能了解,我有一種恐懼感,好像一旦去歐洲工作,就注定要和安公子定下來,會變得太過依賴他...我很怕這種完全依賴的感覺。」

「妳有告訴安公子嗎?」C問。我在她看不到的話筒這端點了點頭:「他說,他了解我的感覺,所以,不會要我去德國,而是選擇我們都熟悉的維也納...」

「問題是,即使在維也納,我的感覺也很孤立。」我繼續說:「感覺是一個人在那邊開始生活,一個親人也沒有。那邊像是安公子的地盤似的…」

C沉默了,她和家人的感情更親,聽我這樣說,她也無解。

這個夏天Andreas畢業,開始工作,他比之前更積極地要求我回歐洲工作,我不肯,兩人於是又大吵一架。我不懂,就算結婚後要住奧地利好了,有必要現在就要叫我回奧地利工作嗎?

「我的工作才剛開始,搬回維也納的話,既要適應工作性質,又要適應奧地利的職場文化,還要重新安頓生活事宜…」我在電話裡心情激動,情緒很反彈:「你怎能這麼自私?你有了好工作,維也納也是你從小習慣的地方,但我不同呀!而且,我這一走,也許就是永遠離開台灣了...你怎麼不想想我的心情?」

「我不是不了解妳的徬徨和恐懼,但正因如此,才要妳儘早過來!遲早總是要適應的,還不如早點開始,尤其是工作...」安公子自有他的一套看法:「越晚開始,妳在歐洲的經驗就越短。」

「那正好,就不要回奧地利了!!」我賭氣說道。聞言Andreas在話筒另一端沉默了,感覺有點生氣。好半晌,他才緩緩開口:「為何妳一直給我一種『很不珍惜這段感情』的感覺?!」

「妳這麼討厭奧地利嗎?不是吧?還是其實妳是不想和我一起生活?」

我咬著下唇沒回答。幾秒後,安公子簡單說了再見就掛上電話,再也沒有打來。

一星期後,我在信箱收到他的email,內容很簡短:

『親愛的綠,
這幾天以來,我不斷反覆思索,發現其實我真的不了解妳,不了解妳心中的天平如何運作。
這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嗎?妳已經擁有我百分之百的心,不需要這樣。
一直以來,始終是我比較怕失去,比較在乎這段感情有無結果…我真的開始感到倦怠了,愛情不能只靠單方在維持。妳想怎樣就怎樣吧,我不想再過問。
Andreas』

看到信我傻了,一時之間說不出是傷心或難過,反而比較像是因太過驚訝而無法產生任何情緒反應。我試圖回信給他,但雙手在鍵盤上停留好久,卻一個字都打不出。

我一直回不了信,而安公子也不再寫信過來,兩人竟因此再沒連絡,這真是令人錯愕的發展。

「妳沒聽過嗎?畢業是戀愛的墳墓~~」和S走在東區街頭,她甩動長髮,半開玩笑這麼說。我默默在一旁走著,周末華納威秀附近人山人海,好像動物園的動物群大放風。

「MSN也不上線,手機不通,email不回…狀況真的不妙…」S偏頭看了我一眼,大概是怕我掉淚,連忙又轉了個話題:「我們去喝咖啡吧~~101上面有一家奧地利咖啡館。」

被她半推著,我們上了台北101的4F,咖啡館人很多,根本排不進去。服務生詢問我們是否要等候,我反正處在腦袋不運轉的失神狀況,S嘆口氣,留下聯絡方式給服務生。

不記得是怎樣坐在咖啡館裡的,當我望著那紅色充滿奧地利風情的裝潢,忽然感到有點時空錯亂。我點了一杯Melange,好像離開奧地利後就再沒喝過。

「這是妳的Melange,請慢用。」侍者端上咖啡,對我說道。我呆呆看著銀色拖盤,透明小水杯,還有水杯上的小銀匙,死水般的心,瞬間被觸動了一下。

「妳還好吧?小綠…」S不太放心地看著我。我對她牽動一下嘴角算是微笑,然後端起咖啡,輕啜一小口。

本以為Melange飄洋過海後會變味,沒想到這一口卻是熟悉的味道,我突然鼻子一酸,當場幾乎要落淚~~但我發覺我在S面前哭不出來。不只S,我在任何朋友面前都哭不出來。

8.17.2009

248. 再見,綠色小屋

之前猜測的沒錯,潔和我,果然在六年半內畢業了。期末,我們三人坐在樓上的休息間,不約而同嘆著氣,感傷不已。愛莉森顯得最感傷,因為別說大家不住綠色小屋了,甚至我和潔都不在維也納了。潔考慮去因斯布魯克工作,因為馬汀在因城上班。至於我…雖然Pfeifer教授願意推荐我到因城的冰河實驗室當研究員,但我心裡非常掙扎,因為其實我計畫回台灣。

「妳回台灣,Andreas怎麼說?」愛莉森問。

「嘿嘿…」我乾笑兩聲,一時難以回答。上回不過是告訴他,Pfeifer教授想推荐我去因城工作,他就在那哇哇叫了,說什麼他在因城找不到工作,叫我儘量在維也納附近找找看…我有點不爽,心裡還偷偷賭氣,想說再吵我就跑更遠!!例如…台灣?!!

而現在看來,這個計畫成真的機率頗大,因為畢業前這段日子我幾乎都沒回台灣,思念之情越滾越大,我開始想念台北那悶熱黏膩的空氣,還有城市中那股擁擠的人群脈動感,有點喧嘩,有點熱鬧,有點淡漠,又有點人情味…比起來,始終將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的維也納,好像就少了點什麼。

「我怕妳到時回台灣,就又開始想念這裡了~」愛莉森微笑道。

「不過,我已經拿到一家在台灣設有分公司的晶片廠的聘用書,看來回台灣是必然的了。」這份工作還真是談得很迂迴,本來他們要找的是台灣人,發現我沒有台灣護照後,又繞了很大圈,最後變成由奧地利總公司聘用,發派到台灣分公司。因為我一直在奧地利面試,Andreas壓根兒沒料到我會跑回台灣。

「我有預感,Andreas絕對會抓狂!!!妳老是背著他做這種事。」潔笑著搖搖頭,她敲敲手上的杯子,充滿期待說:「真好奇,不知Andreas屆時會想出什麼方法把妳拐回維也納?!」

聞言我們三人都笑了。笑不出來的,大概只有一星期後才得知此事的安公子吧!!他從一知道這件事,就開始和我冷戰。嗯~也不是說完全不理我,只是我自己為了畢業也忙,沒太多時間坐下來和他好好溝通。我的行李開始一箱箱寄回台灣,安公子悶不吭聲地幫我搬家收東西,那臉之臭,簡直跟大一時一樣。

冬天,我們三人站在綠色小屋前,最後一次凝望它,這個我們生活了五年多的地方,一切的一切,都是那麼熟悉~~雖然我仍是分不出草地到底該修剪了沒~~外頭飄著雪,我們把鑰匙交還給房東太太,三人眼眶都有些濕潤。

回台灣前,我只剩一點簡便行李寄放在Andreas那,然後過了幾天,我就搭機離開維也納,正式離開這個我待了六年半的地方。我當然很捨不得維也納,捨不得安公子,捨不得這群好友,但是緊接而來的職場新生活,讓我無暇顧及這些感性的情緒。

身為職場新鮮人,我每天過得超緊張,在奧地利面試時大家都穿得很整齊,但是在台灣分公司,大家上班卻很隨性,尤其工程部門根本是穿著拖鞋趴趴走的。我第一天上班穿著套裝,發現看起來格格不入,後來又換回較休閒的線衫。

而Andreas和我,則幾乎天天用email吵架。Andreas的文筆超好,看他的信絕對會被充分氣到,我生氣寫信怒道:「我只是用德文說不過你,不表示我沒思想沒內涵,有種你用中文來跟我吵!」

Andreas也很快回信:「我從未認為妳沒有思想內涵,即使文字的使用相較於本國人不那樣靈活,但妳所要表達的想法卻是很深刻而令我心動的。妳心知肚明,又何必在這上面故做文章和我吵架?完全偏離我們討論的主題!!」看到這種理性的回覆,不知怎麼我更生氣。其實最氣的是Andreas完全不讓步,而且他的態度讓我更覺好像顯得自己很幼稚。

吵到後來我甚至還故意拿哈娜來吵。

「妳是了解我的,如果我已經跟妳表明心跡,那麼問起哈娜,基本上是多餘。」安公子說,語調平穩冷靜,他向來不會說負氣話,我生氣地掛上電話。

出乎意料地,復活節他竟然來台灣找我,這個原本他說非不得已不會想來的島國。我去機場接他,看到從門內走出的Andreas,突然間覺得怒氣全消,反而思念的心情凌駕一切。

可是安公子不機車就不是安公子了。先是一出機場他就說空氣太潮濕,從機場往台北又抱怨交通塞車,在市區又嫌人多吵雜擁擠,地上很髒,空氣不好。

「還有,台灣的蘭花那麼美,怎麼台灣自己搞得這麼醜?」走在台北街頭,安公子對台北市容可是意見多多。

「你是來找我吵架的話就請回!」我開始不耐煩了,他只好閉嘴。為了他來台灣,我還跟著請了復活節長假,認命地擔任起免費導遊的角色。台北很多景象是我早已看習慣的,但第一次來台的Andreas,覺得很不可思議。他看到街頭種類多多的算命攤位,瞠目結舌說道:「好像百貨公司!」我忍不住噗哧。

台灣的飲料選擇很有彈性,可以少糖多糖去冰少冰,另外還有賣冰咖啡,讓安公子很訝異,因為我們在奧地利只有賣加了冰淇淋的冷咖啡,這種加冰塊沁心透涼的冰咖啡,他還是第一次喝到。不過,在經歷幾天的小吃轟炸後,他愛上了冬瓜茶,原因是甜甜的很好喝~~

我開車帶他沿著巴拉卡公路兜風,沿路風光秀麗,兩人數度下車欣賞風景。安公子一路上一直笑,他說他終於明白為何我想研究火山:「根本就位在台北市嘛!!妳這個懶惰的傢伙~」我回頭瞪了他一眼。安公子突然伸出腳,往前踏跳了幾步。

「你在幹嘛?」我看著他怪異的步伐感到不解。

「妳的影子變得好短,想踩也踩不到…」Andreas這樣說,我笑了,忽然有點被感動。

我們此時站在一條坡道上,安公子站在原處看著我,雖然他站立的地方比較低,但高個子的他,目光卻與我平行。他的眼神專注、溫柔,還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光芒。

「綠…」他開口,一字一句,很慢很慢:「嫁給我,好嗎?」

還來不及訝異,我的眼淚瞬間飆出,當下幾乎就要立即應允。

「不用急著現在回答我。」好像很怕我太快答應似的,他急急阻止我:「我可無法承受妳兩星期後又告訴我妳後悔了…妳這個衝動派!!」聞言我嗆了一下,趕緊拿出水瓶灌水。

「這學期我也要畢業了,到時,妳想清楚了再回答我。」他仍是盯著我,雙手緊握住我的。

我點點頭。

247. 畢業生

最近生活乏善可陳,唯一稱得上大消息的,大概是Reto和德妮絲分手一事吧~雖然這早在眾人意料之內,毫無驚奇可言。

分手之後的Reto大徹大悟,直說女人太麻煩,決定修身養性,不再動心,正式加入Max的『大好男人單身俱樂部』。我和安公子一致認為這對Reto比較好,因為翻開Reto過往情史,幾乎都是莫名其妙地開始和結束,好像從沒有想清楚過。

「他年紀也老大不小了,學習弄清自己的心意是很重要的,不然是在浪費時間。」Andreas說。

我瞅著他,這傢伙,自以為戀愛專家嗎?想想心裡忽然有點不是滋味,我於是開口,語氣還帶點酸意:「你不也說我常弄不清自己心意嗎?這麼說,我也有可能在浪費時間了…」

「絕對不可能!!」安公子迅速回答:「雖然妳經常呆呆的,不過妳運氣好遇對人,一點也沒浪費時間~~」他說完,對我嘻嘻一笑,非常臭屁。唉~無言。不過他這麼自信,反倒讓我感到一股沒來由的安心。

我在清晨五點醒來,莫名其妙睡不著了。正要起身,發現Andreas的手臂環著我,睡得很沉。我凝視他熟睡的臉,那長捲的睫毛,靜靜覆在眼皮上,還有最近剛染成深褐的頭髮,散落在臉龐四周。閉眼的他看起來多了些東方味,我忍不住伸手拉了他的一綹頭髮玩起來。在台灣時大家都是把頭髮染淺,但安公子卻是把原本金棕色的頭髮染成跟Leopold一樣的深棕色,總覺得這髮色跟他灰藍的眸子有點不搭軋,但他自己很喜歡。

「抓到了!偷玩我的頭髮!!」安公子忽然睜開眼睛,嚇我一跳,他微笑吻了我一下,將臉埋入我頸窩間又沉沉睡去。不知怎地,我忽然興起淡淡愁思,等我畢業後,和安公子之間,還能像現在一樣嗎?

Reto在夏天畢業,畢業典禮前,學校到處都是熱鬧的party,原本是針對畢業生的party,我卻也慘遭池魚之殃。

那天我經過Reto他們院所,本來是要去找Urs的,但是被晚上教室傳來的熱鬧音響聲給吸引,好奇向內探頭看了一下。這一看可好,我就被拉進去了,裡頭瘋狂的學生抓了我就狂吻。原來這是個『親吻Party』,裡面的人不管認不認識,吻了再說!!哇哩~~這讓我這個東方姑娘多麼害羞啊!!

好不容易逃出party,我驚魂未定衝向Urs的實驗室,Urs見我衣衫凌亂外加一臉驚恐,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,原來是被畢業趴惡整。

「哈哈哈~~你要原諒大家啊,小綠。」Urs手拿試管,戴著護目鏡,大笑道:「TU學生平常這麼辛苦認真,好不容易有個可以放縱的機會……哈哈哈哈!!!」

「吼~~我前幾天更衰。那天在我們自己院所,才只是路過而已,就被大家給『抓』進去…真的是用『抓』的喔!!因為我根本沒發現有人在慶祝啊~~簡直像食肉藤。」我回想起前幾天發生的慘事,還忍不住打了個哆嗦:「一被抓進去,就先一大盆水伺候。奇怪,這裡的人好像很喜歡把人弄濕,都沒有新招了嗎?」

「只是潑水嗎?聽起來還好啊~~挺友善的!」Urs笑道,他把裝了不知名粉末的瓶罐放回架上,脫下手套和實驗衣,終於忙到告一段落。

「倒楣的事在後面!!」我帶點激動地說:「被潑水後我好不容易逃離那裏,結果又被下一間抓住,被用拖的給拖進去…這次是我自己系上的…你知道有多狠嗎?在我衣服上用廣告顏料作畫,還把我包圍起來,用裝了顏料的氣球砸我…結果我整臉加全身衣服都是顏料,眼睛都睜不開了。又不是我畢業~~」那天我變成系上的顏料靶,因為大家都說我下學期就要畢業,先砸再說。

我和Urs一起去吃晚餐,很久沒這樣單獨去吃飯,心裡突然湧起濃濃的懷念。晚餐時我不斷用懷念的眼神盯著他,Urs被我看得好氣又好笑。

今年夏天,我的台灣朋友們都從研究所畢業了!前幾天收到S寄來的畢業照,清秀臉龐,眼神慧頡,穿著橘色滾邊的碩士服。相片背景是一片天藍,彷彿預告著大家就要奔向自己的天空。

畢業後Reto到瑞士的一家生化科技公司上班,說遠不遠,說近也不近,已不是隨call即到的距離了。

趁著暑假結束前,我們一起到瑞士拜訪Reto,穿著襯衫與西裝褲的他,帥樣不減,而且更添幾分自信。

「妳別看我這樣好像打扮很成熟,其實在公司大家一看就知道是菜鳥!!」Reto苦笑著對我說。午餐時間,我們坐在他們公司附設的咖啡吧,聽他訴說工作兩個月來的心得。

「這家你之前不是來實習過嗎?應該不太陌生。」Urs問道。同樣科系,又同樣興趣,Urs對Reto的職場生涯很關心。不過,Reto還沒來得及回答,一雙女人的手忽然搭上Reto肩膀,拍了拍他。

「學校的朋友啊~~Reto?」悅耳又穩重的聲音傳來,大家不約而同往上看,說話的是一個超級美女,長髮挽在後腦勺,眼神端正卻不知怎地也能勾人,她的氣質穩重自信,走過的地方好像都在發光。我發現Reto顯得很緊張。

「這…這是我的組長。」Reto略顯僵硬地說,一面對她露出笑容,不過對方只是來簡單打個招呼的,向大家微笑一下就離開了。我彷彿聞到阿爾卑斯山夏季花朵的香味。

美女一走,大家立刻圍著Reto問東問西,大他兩歲的熟女前輩琪拉,真的是超級美女,頭腦好不說,還是Reto的小組長。認識Reto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,瞧他緊張的模樣,不用看也知道,Reto絕對是被她煞到了。

呵呵~~真命天女出現,Reto大概要陷入真正的苦戀了。Max和安公子對看一眼,兩人在桌下小小擊掌。

「潔,妳輸了!!」琪拉太美又成熟,我對潔開玩笑說。

潔很酷地答道:「再過五年,我也會變那樣!!!」

8.12.2009

246. 這就是我們

隔天上午,我返回綠色小屋,潔坐在客廳看報紙,見我進門,沒啥表情地看我一眼,然後漫不經心問道:「和好啦?」

我臉紅了一下,輕輕點了點頭。潔放下報紙,拿起桌上的茶杯,瞅了我一眼:「Andreas真是心軟。」

「是啊…」聞言我有種想掉淚的衝動。我發自內心感受到安公子對我的好,不明白當初怎能那樣幼稚地傷害他?八成是日子過太爽了!!不過,我內心的自責沒逃過潔的眼睛,她走到我身邊,拍拍我的肩膀,然後給我一個微笑。

我發現她在報紙上的求職欄上畫紅框線。

「咦?!」我訝異看著她:「妳下學期要畢業了嗎?」好快!五年半就要畢業?!

「哪有可能啊?!我只是在為將來做準備,看看現在業界都要些什麼人才。」她拿回報紙,仔細閱讀:「雖然還不知會不會在奧地利工作,不過多看看這些,可以依現實狀況調整我的論文方向。」她果然是個聰明女孩,不像我,對未來的工作都還沒有主意呢!這個夏天,因為大家都在趕論文,做研究,難得我們三個女生一起在綠色小屋度過整個暑假。我和潔都計畫在六年半畢業,也就是說,只剩下三個學期。

開學後一個晚秋下午,我在學校遇到好久不見的Toni,他的頭髮不再高高豎起,完全沒有以前美國痞子的味道。

「妳知道嗎?Ergin休學了。」我們在走廊上並肩走著,他對我說。

我點點頭,有聽說因為經濟因素,Ergin必須暫緩學業。雖因政府的補助,奧地利學費很便宜,但即使這樣,仍是有負擔不起的家庭。

兩個新生從面前走過。Toni望了他們一眼,喟嘆道:「看起來真是無憂無慮,好單純啊~~」我微微一笑,他大概忘記自己一年級時的模樣了,和現在手上抱著電腦和一疊報告的樣子,完全無法聯想。Toni最後選擇了研究礦物,他心中的地質寶地是紐西蘭。和我正好相反,我著迷於冰雪,他則迷戀火山和熔岩,如果把我們的研究放在同一份報告裡,會看到我那部份的溫度圖藍成一片,他的部分卻是炫麗火紅。

其實在TU的最後一段日子,生活過得很單純,也許是心思都花在課業上,感覺時間過得很快。當我在幫安公子準備生日禮物時才驀然驚覺,竟然已經是寒假了?!那表示,又過了一學期!!

今年冬天超冷,一月時下了幾場大風雪,是我在奧地利經歷過最瘋狂的冬天。幸好寒假後,天氣漸漸穩定,我們在綠色小屋裡替安公子慶生。

「天氣終於變好了,最近好像有回溫。前陣子真是冷死人了!!下那麼大的雪,出門都很麻煩。」負責準備蛋糕的Max和馬克姍姍來遲,兩人搓著手,然後站在門邊脫大衣。Max打從一進門就不斷碎碎唸,好像這場低溫大幅削弱他各方面的戰力,包括腦力。

「這樣不是很好嗎?你就有藉口為期末考考不好找理由了!!」馬克戲謔說,Max狠狠搥了他一記。

「還說呢~學期結束前,我們系上竟然舉辦泡冰水比賽,看誰在冰雪裡浸泡的時間久!」我搖搖頭說,這讓我聯想起在因城被澆冰塊的往事。我把蛋糕拿到廚房,Reto正在開紅酒,好奇地掀開盒子一角偷看。(還用看嗎?當然是蘋果派啊~~)

「真的嗎?冠軍是誰?」Max問。

「你少無聊了,誰在乎啊?!」愛莉森端著熱茶經過,不耐煩回道。她用腳輕踢坐在地板上的Max,叫他別擋路。Max被趕起身,只好找了張放滿文件的椅子,挪開文件後,一屁股就準備坐下。

「不-准-坐!!!」潔尖叫著跑過來:「誰要你動我的資料了?你看,跟另外這疊混在一起了!!」她哇哇大叫,氣急敗壞一直毆打Max,大家也都很俗辣,沒人敢去拉開潔。

我看著這『一團和樂』搖搖頭,拿出【海角七號】原聲帶開始播放,去年S把電影寄給我之後,我就很喜歡裡面的音樂,模擬程式寫論文時,經常在研究室故意放得很大聲,我想絕對跟我現在是研究室資深惡勢力沒關係,總之沒人抗議過。范逸臣唱歌的感覺,和以前翻唱【I believe】的時候不太一樣,變得比較有張力。而且電影片頭他用三字經怒罵台北的橋段,不知為何讓我笑了好久,我想我是太想念台灣。

「Reto這學期就要畢業了。」安公子走到我身旁,順便翻看其它CD。

「我的台灣朋友們今年也都要畢業了!!」我嘆口氣,轉頭看他:「台灣碩士班只要唸兩年,他們現在應該都修完學分在寫論文了。可是,我卻還有學分要修…」

「那我怎麼辦?我的未修學分更多哩!」他笑笑地把手一攤,非常不在乎:「小綠,太早畢業可是會很寂寞的唷~~看!大家都還窩在學校,妳卻要每天朝九晚五去上班耶~~既不能翹班,也沒有寒暑假…」他湊近我的臉,面帶恐嚇。

真是的,誰會被他唬到啊?!

不過,我還是在他臉上親吻一下:「怕寂寞的人是你吧?!等我畢業後,你可就無法常常享受這種福利了~~」

「會不會太噁了點啊?你們兩個!!」愛莉森正好經過,聽到我們對話,打了個哆嗦:「雖然今天是Andreas生日啦~~也不必搞成這樣吧?!未免也太閃!!」她走去廚房幫Reto拿酒杯,我連忙跟著起身幫忙。

「生日快樂,Andreas!!!」我們一起舉杯,祝賀安公子的生日。

窗外的街道很安靜,雖然外頭冷到彷彿空氣都靜止了,綠色小屋卻處處洋溢著溫暖氣息,我不禁幸福地嘆口氣。

8.11.2009

245. 魔力的夏夜

這是個鋼琴獨奏會,演奏者的外表相當年輕,雖然看到簡介上琳瑯滿目的得獎紀錄,但坦白說,那些對我沒有意義,實際聽到琴音才是重點。今天的曲目以蕭邦為主,年輕鋼琴家的演奏激昂熱情,讓我聯想起二戰被毀的波蘭。

「妳知道有部電影叫【The Pianist】嗎?」散場後,安公子和我步入夜色,走在市立公園中,他開口問我。

「嗯~~知道。」我回答。中文片名是【戰地琴人】吧!

「有時我覺得很難面對描述納粹的電影,即使這部電影的主軸不在集中營,而是在這整個事件過程,但我很難抽身、置身事外一般地去欣賞這樣的題材,好像一直處在被責難的境況。」他頗有感觸地說道。

「我本以為你提這部電影,是要跟我聊蕭邦的音樂。」我調侃他。

「原本是啦~~哈哈!!」他笑了起來,我也跟著露出笑容,我們笑著對看一眼,他蘊藏笑意的雙眼,突然間又讓我感到無法直視,我連忙調轉目光。

離開維也納一年,總覺得安公子外表變得很成熟,舉止沉穩,已經不是一年級時看到的菜鳥大學生了。我低著頭默默走在他身邊,他的手在我手臂旁規律擺動著,我心中泛起一絲騷動,很想就那樣握住他的手,但…我真的可以嗎?我的心不斷擺盪掙扎,每一分每一秒,軟弱與勇氣都在拔河。

但,我終究是臣服於那股強烈的依戀,我輕輕抬起手,握住他的…

Andreas驀地停住腳步,我感到他的手輕震了一下。兩人沒有說話,也沒有動作,就像播放到一半的電影忽然停格。一陣冗長的靜默後,他終於開口。

「在因斯布魯克的一年,妳快樂嗎?」他沒有看我,目光直視前方,這樣問我。

彷彿有支箭『颼』地刺進心窩,我感到心一陣痛楚。顫抖著,我鬆開手。

「是在因斯布魯克比較快樂,還是維也納?」他說著,轉身看我。那眼神深沉倔強,我不禁退縮了一下…是啊~~我憑什麼認為他會無條件接納我?我這個自大狂!!所有言語似乎都化為細小水流,順著喉間向後流入胃裡,我怔怔望著他,說不出一句話。

「想清楚了再握我的手……」他低低說道,將手插進口袋,繼續往前走,而我的雙腳像被釘在地上,一步也無法移動。其實我真的很想哭,但不知為何,此時腦中卻浮現,他最後一次在因斯布魯克火車站打電話給我的那個記憶,我彷彿能看見他孤單握著手機的身影。他當時一定很難過吧?!然而,從頭到尾,他都沒有透露出絲毫悲傷情緒。

走了幾步後,大概是發現我沒跟上,安公子轉頭注視我。灰藍的眸子在夜色中,看起來像一潭黝暗的深水,我感覺此刻凝望我的,是一個巨大的黑洞,我無法與他對視。難受地閉起眼睛,鼻上的酸意,引起我一陣頭痛。

「昨晚沒睡好嗎?」他微微蹙眉,向我走來,我搖搖頭,淚水無預警地落下,想擦都來不及。

「或者,這是騙我心軟的詐術?!」Andreas瞇起了眼,彎下身專注看我。他的表情略顯無奈,嘴角卻似乎有點上揚。眼中的寒冰不見了,剛剛那道深水,莫非是我的錯覺?!

Andreas忽然站直身子,然後,用力握住我的手。我全身的血液瞬間上衝!!

這簡直像洗三溫暖。

我幾乎是被他拖著往前走的,他的長腿走起來從容,我卻不得不用小跑步。

一邊走,他嘴裡一邊嘟噥,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我聽:「妳一點都沒變,對感情還是那麼悶…不過畢竟已經很了解妳了,這次,我不會再犯一樣的錯,不會再像二年級那樣呆呆在那猜測又不表明心跡,徒然浪費時間~~」

「給妳機會,趕快跟我告白。不然,可能妳都要畢業了!」Andreas突然停下腳步,嘴邊揚起我熟悉的、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
「我如果表白,你就會接受嗎?」我忐忑問道。

「妳竟還在那跟我討價還價?!」安公子睜大雙眼,不可置信地叫道。他低頭看我,雙手環著我的肩頭,認真說道:「跟妳講清楚好了,我不要一個戀愛沒有理性的女友,但也不要一個對感情有所保留的女友。同時,在正常狀況下,她必須對感情很堅定。這樣,妳做得到嗎?」

第一時間我沒有回答,但盡可能地做出『意志堅定』的神情。看到我這模樣,安公子輕嘆了一口氣。停頓兩秒後,他才又繼續開口:「這一兩年內大家就會陸續畢業了,我希望女朋友不僅是能了解我,也要能相信我,因為我不會有時間去幫助她建立信心。」他看著我,顯得語重心長:「可以對我有信心一點嗎?」

「我會試~」我說。

「妳確定?」

「確定。」

「這麼乾脆,很不像妳!!!」安公子帶著懷疑眼光看我。

「不是要我表白嗎?怎麼都是你在說話……」我偷瞄了他一眼,然後迅速移開目光,下意識地在試探他的情緒。

「我怕妳解讀錯誤!!」

「我哪有那麼笨?!」

「會撞到玻璃門的人,叫我怎麼相信她的智商?」

「噢!!夠了!!!」短短一個晚上,心情從感性、慨歎、傷心、不安、欣喜、生氣…什麼都有了。我一個箭步上前,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他:「可是我愛你~」我抬頭看他:「你說,這是聰明,還是笨呢?」

8.08.2009

244. 暑假,在維也納

剛游完泳,我洗了頭髮沖好澡,擦乾身體,帶著輕鬆的心情離開。陽光普照的夏日,頭髮微濕的我,跨上腳踏車,輕鬆往學校騎去。今天天氣實在好得不像話,不過我有論文要趕,不得不乖乖進研究室。可別誤會我的心情因此而鬱悶,因為寫冰河的專題,不知為何也讓我感到很開心。(天哪~~我一定是怪咖!!)

暑假了,學校人明顯變少,我安靜在一樓等電梯。電梯門一開,裡面走出一個有點眼熟卻不相識的女孩,她看了我一眼,走過我身旁時很不客氣地撞了我一下,我手上的書本全掉在地上。

什麼?!!這…這這……她是哪根筋不對啊?很痛耶~~現在的小孩怎麼都這樣?!

「妳還好吧?小綠!!」跟在後面走出來的是海蓮娜,她扶住我的肩膀,面露關心。遇見她我很驚喜,不過剛才那一下撞得可真重,我邊揉著肩膀,邊蹲下身去撿書,海蓮娜也蹲下來幫我。

「真不好意思,剛才那是我們系上的學妹。」她一邊撿一邊說:「可能是哈娜的朋友吧!我想妳也有心理準備~~」

我停下手邊的動作,疑惑看她。她在說什麼啊?聽不懂~~

「不會吧~妳不知道?」海蓮娜的表情也很訝異,但一會兒她忽然淘氣一笑,還露出罕見的八卦表情:「請我喝杯咖啡,我就告訴妳!!」

「Andreas曾警告過我絕對不能跟妳單獨喝咖啡。」我開玩笑地擺出防禦表情,惹來海蓮娜用書本敲我一記。我拍拍衣服站起來,海蓮娜遞過我的書,然後在我耳邊小聲說:「我們系上有人在傳,說Andreas在寒假生日當天跟哈娜提分手。」

啊?!!因為太驚訝,我的手一鬆,書本又掉了下去,我連忙彎下身去撿,慌亂的樣子看在海蓮娜眼裡一定很蠢,而她的表情充滿不可置信:「妳怎麼一副什麼都沒聽說的樣子?好歹妳也在本院區吧!!」

「從來沒人跟我說啊~~」我抿了抿嘴唇:「而且,寒假時我又不在這,這種說法未免莫名其妙,再說我看他們這學期仍然有說有笑,融洽得不得了。」

「可能妳這學期剛好回來了,因此有人說是妳的關係…會被捲入這種謠言也是很正常啦!妳不用太在意。」海蓮娜給了我一個微笑:「嗯…我也不想再多說,不然就顯得太八卦了!!」

哇哩~~既然都講了幹嘛不講多一點啊?其實我很想知道呀…

我心事重重地上樓,電梯一停,便像傀儡般拉開門走出去,門外是看起來有點陌生的走廊,我呆愣了好一會兒,這才發現:我提早出電梯了啦,這裡才3F而已!唉~算了,摸摸鼻子我決定乖乖爬樓梯,拖著老人般的步伐,蹣跚向上走,一邊心不在焉地想事情。輕快的腳步聲咚咚咚從上面傳來,下樓梯的學生,腳步總是比較輕快。

「咦~小綠?!妳怎麼啦?怎麼看起來無精打采??」嚇!安公子的聲音從上方傳來,第一時間我差點往後倒去。

好像作弊被當場逮到似的,我倏地漲紅了臉,低頭一面喃喃:「沒事沒事…」

「怎麼會沒事?妳看起來好像一根手指輕輕一推,就會滾下樓去了…」安公子又跳下幾個階梯,站在我身旁。我緊張到心臟快從嘴裡跳出來了,根本無法直視他的眼睛,他幹嘛走下來啊?豬頭!!

安公子感到奇怪,他伸出手放在我肩上,輕輕晃了我一下。我有點生氣地抬起頭。一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臉,我的心又好像被重擊一下,腦袋忽然一片空白,只覺得血液不斷往上衝,連耳朵都聽得見血液竄上腦門的聲音,不用猜也知道,我的臉一定更紅了!!

「妳究竟是做了什麼虧心事?看起來一副作壞事被抓包的表情,很心虛喔~~」安公子嘲笑了我一番,接著又說:「對了!妳們今晚有空吧?剛剛Max說,晚上想找妳們在綠色小屋聚聚,妳覺得如何?」

「喔~我沒問題呀!愛莉森她們應該也可以吧~我待會打電話跟她們說。」我努力定了定心神,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。

「嗯~~那晚上見囉!」他露出開朗的笑臉,對我揮揮手繼續跑下樓。

我舒了一口氣,剛剛真的嚇死人了!不過,待心跳和緩下來,我忽然冒出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=>想把安公子追回來!!

追??噢!我還真是大大進步了呢!!但問題是…怎麼追?!我對自己搖搖頭,那根本是像叫熊貓編蕾絲一樣的困難啊~~

晚上的聚會,露莎也有出席。我覺得她對我非常好奇,席間眼神幾乎沒離開過我。雖然有點不自在,不過當眼神對上時,我也只能對她露出善意的微笑,而她一開始充滿好奇的表情,逐漸顯露出丁點害羞,最後又變得淘氣友善。

「呵呵~~露莎好可愛!」我幫Urs倒了一杯茶,一邊說。Urs自然很開心,一副眼光好的自得貌。現在大家的聚會,只剩Urs會帶女友出席了。我知道Reto為避免麻煩,不再帶德妮絲出席;馬克的女友我們不認識,從來沒在聚會中出現過;但是安公子…我連問都不敢問。他和哈娜真的分手了嗎?寒假時發生了什麼事??我又開始陷入胡思亂想的無底洞中……

「吼~夠了!!不是說要堅強,勇敢面對自己心意嗎?!怎麼又開始退退縮縮,自怨自艾?!!」我在心底拼命罵自己,雙手跟著不自覺重重向下拍,『碰!』地一聲,流理檯發出巨響,在旁邊煮咖啡的安公子被嚇了一大跳,客廳裡正在聊天的大夥也都往廚房看。

「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!!」我又揮手又鞠躬地拼命道歉,安公子用好笑的神情看著我,他一句話也沒說,就那樣一直帶著調侃的笑容盯著我,直到我冷靜下來。

「妳明天晚上有空嗎?」冷不防安公子突然開口,嘴角似有隱約的笑意。

我咬了一口蘋果,沒停下手邊削水果的動作,斜眼丟給他一個問號。安公子笑了,輕聲說道:「海蓮娜給了我兩張音樂會的門票,在市立公園,要去嗎?」

我感到背後有種古怪的氣氛流動,大家雖然都繼續著手邊進行的事,也沒有停止交談,但直覺告訴我,每個人都在凝神傾聽我的回答。

「喔好~~」我聽見自己塞著蘋果的嘴,含糊不清應道,同時彷彿聽見大家鬆口氣的心音。Andreas遞來一個溫柔的眼神,他拿起咖啡壺,起身到客廳去了,而我深深覺得,這樣的畫面讓我無比懷念。

243. 初夏

久違的新鮮感,一星期內就習慣了,學校和研究室很快恢復熟悉,彷彿我未曾離開。再度碰到郁涵學妹已是開學後兩個多月,算是初夏的小驚喜,我太久沒在系上出沒,以致學妹甫一見我,還傻愣了好久。

「學姊妳幹嘛和Andreas分手啊?」才第一句話,連寒暄都省了,郁涵直接丟出這爆炸性的問句。我瞠目結舌傻在當地,還來不及反應,她連珠炮的話如箭雨般連綿射出:「不管不管!妳趕快跟Andreas復合啦!!!我每次看到他和女朋友,不知為何覺得很礙眼!!反正全校都在傳,他們不是要分手了嗎?」

人家交女朋友,干她什麼事?還詛咒人家分手?!我忍住笑,清了清喉嚨然後告訴她:「我後來在因城也交了新男友呀!原來妳這麼擁護Andreas喔?!」

「每天瞧著一張俊帥的臉蛋多好?!就算走路跌倒、睡覺摔下床,心情也很好。」她振振有詞:「帥就是王道!!」

我噗哧笑出來,隨便指個走廊上的男學生問她:「所以,像這樣就不行?」

「不行!我討厭長相不按牌理出牌的男生。」她根本只隨便瞄一眼就立刻下結論,我則因強忍住笑而有點內傷。

不過,正所謂冤家路窄,才剛告別學妹,我就在一樓大廳看見哈娜。哈娜正在走廊盡頭的販賣機前買飲料,一會兒,安公子從另一個門走進來,與哈娜會合。我注視這一幕,說不出此刻的心情該嘆氣或沮喪,不過,像是感覺到我的存在,安公子忽然抬起頭,朝我這望來。

呃~~他看到我了。不過,沒任何反應地,他又繼續低頭與哈娜交談。我收斂了心神,快步走出學校大門。腦中浮現跨年那晚,他越過哈娜肩膀與我四目交接的景象,直到此時我才深刻感悟,原來那一幕如此撼動我,讓我到現在還為此怦然,並且感到…悲傷~~

悲傷??是的,悲傷。

我漫無目的在街上走著,最後停在分離派會館前,像觀光客那樣駐足凝視了好久,直到有人從背後輕拍我的肩膀。

「啊~~Reto!」我先是嚇一跳,接著想起這在他校區附近。我們在逐漸熱鬧的夏季,避開人群,在巷弄裡穿梭,一路散步來到市立公園。這段路蠻長的,但我們邊走邊聊,也不覺路途遙遠,只是當赫然發現居然已經走到公園時,兩人都嚇了一大跳。

「回維也納還習慣吧?」我們買了爆米花,在湖邊椅子上坐下,Reto忽然問道。

「怎麼這麼說?!」我感到疑惑,才在因城一年,我已經像個異鄉人了嗎?

「不曉得…大概是會覺得擁擠或吵雜吧?!」Reto露出笑容:「因斯布魯克既美麗又靜謐,很難想像妳能立刻適應大城市的步調。」我笑了,Reto忘了我來自更吵更擠的台北嗎?

「唉~最近真的強烈感到,該像Max那樣,不交女友,專心唸書,生活會變得容易點。」Reto嘆口氣:「女人真的很麻煩,德妮絲佔有慾很強,常常緊迫盯人…是我的問題嗎?」

「是你的問題啊~~~」我笑了起來:「男朋友這麼帥,不看緊點,哪能安心?!」

「妳對Andreas也這樣嗎?」他問。我沒想到他會提起Andreas,一時啞口。Reto注視我,帶點歉然又有些欲言又止:「我並非刻意要提起Andreas,但妳要知道,Andreas他……」

「別再說了,已經是過去式了~~」我微笑,拍拍他肩膀:「總之,老話一句,Max在等你加入單身俱樂部啦!!」聞言Reto臉上出現許多斜線,他抓了一把爆米花,悶悶吃了起來。

最近跟Reto走得蠻近,有點像大二那樣。微風徐徐吹來,空氣中帶有友情暖暖的溫度和芬芳,我閉上雙眼,吸吐這屬於友誼的味道。不過才不到兩分鐘,Reto忽然用手肘輕輕撞我,一面小聲說:「看!是哈娜…」

一聽哈娜的名字,我立刻從放鬆享受的情緒中清醒過來,倏地睜開雙眼,還很驚訝地發現哈娜朝著我倆筆直走過來。她右手很率性地抓著背包,左手拿著手機,走到我們跟前停下腳步。

「嗨!!Reto、小綠,你們好~」哈娜嘴裡跟我倆都打了招呼,眼睛卻只注視我,她深深凝視了我好幾秒鐘,從她眼神看不出她在想什麼,但她沒說什麼,只是默默轉身離開,不知怎地,我感到一陣不自在。

「好奇怪喔!」我和Reto面面相覷。Reto盯著哈娜離去的背影,一會兒,他收回目光,塞了一把爆米花給我:「別多想了!該發生什麼就會發生。而現在,吃妳的爆米花吧!!」

8.04.2009

242. 親愛的維也納

整個寒假我都待在台灣,原因無需贅述,而宜蘭家裡的氣氛也很低迷。有一陣子我幾乎無法待在家裡,因為太容易觸景傷情。然後,我就病了,整個過年不斷上吐下瀉,只要吃一點東西就吐,C和S原本要來宜蘭看我,但被我婉拒,過完農曆年,還沒元宵,姑姑就帶我搭車回台北看醫生。醫生說我是腸胃敏感,大概是心理壓力引起的生理病灶,我的病反反覆覆,時好時壞。

本想就這樣賴著留在台灣不回去了,但是姑姑可不會輕易放過我,她每天盡責幫我熬稀飯,盯我吃藥,還不忘叮囑我訂機票。

「快開學了,妳還沒訂機票?別鬧了!再這樣我要生氣囉!!」姑姑上班前,很鄭重地警告我要回維也納唸書。

我嘟著嘴坐在書桌前,一邊不情願地上網訂票。待聽到姑姑關門的聲音,我的手指又慢了下來,然後倒在床上發懶。眼淚以一種極緩慢的速度緩緩滑落,並不單純為了奶奶的過世,我想還摻雜了思念父母的那一份。

腦海中浮現和愛莉森漫步在維也納墓園裡的秋日回憶,秋天是個奇特的季節,落葉與種子並存於大地,離別曲與讚美詩共存於聖殿…生命以各種形式離去,但或許精神能以各種形式留存?!我把耳機戴上,讓自己處在純音樂的世界中,意外地心情獲得了平靜。

「別害怕,小綠~~要勇敢!!!」我聽到自己這樣對自己說。

拿出紙筆,我在紙上列出兩行特質,左邊是現在的我,右邊是我所希望的我。現在的我:膽小,逃避,無法誠實面對自己,自怨自艾,沉溺於過去,會牽拖,宿命論的擁護者…而我所希望的我:發自內心的堅強,不自我欺騙,理性成熟…

我希望,能以全新的自己回到維也納;我也相信,只要勇敢就能變得坦率耀眼!!

當我再一次佇立在維也納施維夏特機場,心裡覺得似乎再也沒有什麼無法面對的事情了。

學期開始,我又開始蹦蹦跳跳出現在TU系館,有種久違又懷念的感覺。馬汀畢業了,系館對我而言好像少了點家的味道。學校裡多了許多新面孔,走在館內,心底一面想著,說不定在他們眼中,我才是那個陌生者?!

撇開學校不談,維也納市區也有一些變化。部分舊電車被汰換掉改成新電車,復古會發出嘎茲響的木椅不見了,我的心底突然有些淡淡感傷。

我在春天,再度踏進【博物館咖啡館】,一群老友的熱情面龐,頓時溫暖我的心扉。Urs拉開他身旁的座椅邀我坐下,我接受了他的好意,一面跟他女友露莎打了招呼。露莎看起來比去年成熟一點,以往單純甜美的臉蛋,現在多了種知性氣質。

不過除了Urs,在座的男士們很有默契地都沒有帶女友出席,我疑惑地看看大家,Reto笑著解釋道:「幾次後發現,這種場合帶女友出席,常常被抱怨說忽略她們~~所以,自然是能免則免囉!」

「尤其是小綠在的時候~~」潔接著說:「因為妳去年不在維也納,偶而回來大家當然圍著妳問長問短,要不就聊起大一時的蠢事笑成一團,女朋友們覺得被忽略而吃味也是自然的。」

聞言我笑了起來,抬眼看到坐斜對面的Andreas,他瀏海有點長了,微微斜撥到一旁,還給了我一個溫暖微笑。『好帥~』我在心底想著,一面訝異自己能這樣冷靜欣賞他。

馬克和愛莉森前陣子好像小吵了一架,兩人今天剛見面時氣氛還有些尷尬,不過才五分鐘,現在看起來又像沒事。愛莉森已經看開了,表面上,他倆仍是相知相惜的好朋友,卻帶有一種為對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氣勢,該說是義氣,還是…??!!我在旁看著,也不知是好是壞。

趁大家去蛋糕櫃點甜點時,安公子低聲問我:「家裡的事…還好吧?」

「嗯…」我輕輕應了一聲,正想再說什麼,侍者正好送上安公子點的黑咖啡。我沒有多想,很自然地往他咖啡裡加了一匙糖,安公子眼中閃過一絲微小的詫異,讓我在瞬間發現自己過份親暱的舉動。雖然心裡非常尷尬,不過我還是裝作若無其事抬頭看他,然後誇大地呼口氣說:「就那樣囉~~人年紀大了這種事難免。尤其在台灣…好像一陣吹吹打打的熱鬧後,人就不見了…那感覺是很奇妙的~~」

接著我就開始解釋台灣的喪葬習俗,講得既瑣碎又凌亂,幸好愛莉森很快回到座位,不然我說不定接下來會開始聊起殯葬業的靈異傳說。

安公子起身去點甜點了,我在心底對自己吐吐舌頭,趕緊將注意力轉回面前的咖啡上。好懷念維也納的牛奶咖啡,我輕啜一口,心裡可是大大滿足。可能是表情太幸福了,潔忍不住用力捏了一下我的臉蛋:「妳這令人嫉妒的表情是怎樣?一付置身天國的陶醉模樣~~~」

「人家…人家只是想念這種氛圍,這種味道嘛~~」我嘟嚷著,身旁的愛莉森微笑分了一口起士蛋糕給我。

「小綠,聽說妳和男友分手啦?心情還好嗎?」剛回座的Reto,這麼問道。

「心情輕鬆極啦~~就等著你加入我們!!!」我和Max不約而同說道,兩人對看一眼,互相擊掌,然後哈哈大笑。

親愛的維也納,我很高興,我回來了。

7.30.2009

241. 學期末

好奇怪,跨年夜那天,哈娜與我的短暫對話在我腦中一直揮之不去。

「在想什麼?從維也納回來,就覺得妳常常魂不守舍的。」向來細心敏感的蘇裕文問道。

「還在考慮回維也納的事~~」我有些遲疑地開口:「不知道是否該多待上一學期…」

蘇裕文看起來很意外,他小心翼翼問:「該不會是為了我留下來的吧?」

「當然不是。」我連哄他都懶,托腮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。學姊即將畢業,我留在因城會很乏味,然而回維也納嘛,又不想看到Andreas~~(唔,我在奧地利走投無路了嗎?)

李維討好般地端上巧克力蛋糕,殷勤招呼我:「學姊,妳就留下來嘛!男朋友在這,天天可以見面不是很好嗎?而且,妳不在,我會很想妳的~~」他對我露出撒嬌表情,我感到好笑地看著他,這傢伙,怎麼還是一副長不大的裝可愛貌?!

我婉拒了蘇裕文護送我的美意,一個人默默往宿舍方向走去。唉!乾脆早早畢業,回台灣好了,突然覺得待在奧地利有種窒息感。天狼星在夜空凝視我,我望著它青白色星芒發了一會兒呆,最後低下頭,深深嘆口氣。

「怎了?妳最近很消沉,還在煩惱回維也納的事嗎?」C問:「想回去就回去啊!!我覺得妳在因城也待得夠久了,同時支付兩邊開銷是很驚人的。」

「嗯…」我悶悶應了一聲,仍是無精打采。不過C今天沒時間陪我閒聊,一堆期末報告等著她交。基本上,她念的法律研究所,是我所無法理解的枯燥世界。不過環顧身邊,所有台灣的朋友都在念研究所,景氣這麼差,誰敢畢業?

嘆口氣拿掉耳機,露比娃饒富興味望著我:「之前不是吵著下學期要回維也納?現在聽起來似乎有變化,被男友挽留成功啦??」

「不是,是維也納有讓我不想回去的原因~~」我重重倒向床鋪,整個身體壓在棉被上,被裡的空氣受到擠壓,發出小小抗議聲響。

露比娃坐在她的書桌前凝視我好一會兒,然後說:「也許因為這樣,妳更應該回去…?!」我驚訝地轉頭看她,從她表情我確定她對我心中的躊躇並不知情,忍不住在心裡偷偷訝異,她還真是一語中的。

新年到期末的這段時間,往年都是我最精實衝刺的日子,不過這個在因城的冬天,我好像心不在焉,對自我課業的要求也大幅降低。每天上學途中,看見街道旁小小堆的積雪,心裡便偷偷猜想著春來時會是何等光景?會像韋瓦第的音樂嗎?這麼想著,耳中就彷彿能聽到雪融的聲音。

我和路克的『厚紙板鍵盤』練習課,最近大有斬獲,路克已經開始練習指法了。他現在可以流暢『彈奏』四小節以上的簡單旋律,彈奏時的手背弧度漂亮,節奏感也很好,我開始動腦筋,該如何讓他找到鋼琴練習?!

「乾脆下次老師問誰會彈琴,你就舉手直接上去表演好了。不然,哪有機會讓你實際彈奏現在練會的這幾首曲子呢?」我建議道。路克斜著腦袋看我,大概在思考可能性吧!不過一會兒,在心情鬆懈下,他比劃著的小指頭高高翹起,被我毫不留情地一記敲下。

結束和路克的短暫教學,我又匆匆趕往圖書室。我只剩下兩科報告要交,蘇裕文則還在努力k書準備最後一門考試。我們在圖書室各自用功,但是蘇裕文一直用眼角偷瞄我。

『確定要留在因斯布魯克?』他傳了字條過來。

『吼~~你很煩耶!!等一下不是有考試嗎?居然現在在想這個?』我有點沒力地回筆。

『妳根本不愛我!』他很快又傳回字條。

『你想惹我生氣嗎?你自己無聊就好,我還有報告要寫!!』我拿鉛筆沙沙沙迅速在紙上寫了幾句,因為太激動,鉛筆心還被我寫斷掉。

『妳是不是想分手了?』蘇裕文再度傳來的內容,令我火冒三丈。

「隨便你!!」我壓低音量,非常生氣地說,接著便完全不理他,任憑他再傳幾次紙條,或是拉我的衣袖想跟我說話,我一概不理。一陣子後,他的考試要開始了,他這才收拾書本離開。我大大地舒口氣,一面在心中暗自決定,下次他再這樣問我,我就直接答應他的分手!!!

少了蘇裕文在旁邊,我打起報告效率奇高。其中一份報告的結尾已修好,算是大功告成,只要把電子檔寄出就行。我伸伸懶腰,又繼續埋首另一份報告。其實資料都找齊了,圖表也已做好,現在只差一份論文還沒找到,我需要那份資料做佐證,不過圖書館館員告訴我,那份論文要明天才會被歸還。唉~~真是的,就差臨門一腳。

我起身擺動四肢,順便活動一下。放置桌上的手機突然出現來電振動,我趕忙接起來,一邊慌張地往樓梯間走去。電話是姑姑打來的,我上氣不接下氣正要開口,這才發現姑姑的語調在發抖:「小綠…奶奶……」

我的心一緊,屏氣問道:「奶奶怎麼了?」

「妳奶奶她…」姑姑啜泣的聲音從遙遠的另一端傳來:「今天晚上從椅子上跌下來,頭去撞…撞到牆,送醫院一個小時…就…就…就走了……」

什麼?!!!我整個人驚呆了,等回過神來,腦中第一個反應就是立刻買機票衝回台灣。但姑姑厲聲阻止我,叫我期末結束後再回去頭七。我發抖著掛上電話,旋即跌坐地面,眼淚成串大顆大顆掉下來,我全身力氣像被抽空似的,獨自蜷曲在樓梯間,無聲地大哭落淚…我又失去了一個親人,那個最慈祥的聲音,最疼愛我的人…而我竟連最後一面都無法見到!!!

雙眼已經腫到視野只剩一條縫,我走回座位,沿路有多少人在看我我一點也不在乎,朦朧中我的座位似乎有道人影,定睛一看,原來是剛考完試回來的蘇裕文。他見著我這副模樣,自己斷定了原因,伸出手就給我一個擁抱:「對不起,我不是有意說那些話的。」

「沒關係,我們分手。」我推開他,動作迅速地將桌面東西收好,隱約中似聽到蘇裕文在喚我,但我完全不想再多說,頭也不回,跳上腳踏車立刻飆回宿舍。

一踏進房間,我的眼淚便肆無忌憚泉湧而出,我一邊掉淚,一邊胡亂收拾行李,將東西打包裝箱,正進門的露比娃見狀嚇一跳:「妳這是要去哪?不是說還要待一學期嗎?」

「我要回維也納。」

不管了,我什麼都不要了。

7.24.2009

240. 白色跨年夜

「新年快樂!!」雖然還只是新年除夕,但我先傳了簡訊給蘇裕文。一會兒,他打電話來了,和朋友在因城跨年的他,對我有些小小埋怨。我吐吐舌頭,誰叫他不來維也納嘛~對我來說,綠色小屋的朋友真的很重要,而更重要的是,我真的太想念維也納了!

窗外在飄雪,我和愛莉森對看一眼,今年的跨年好浪漫。雖然沒有情人在身邊,我們卻可以相互作伴,更何況,晚點要和一票朋友去pub狂歡呢!

「下學期妳會回來讀吧?小綠~~」愛莉森一邊打扮,一邊問我。雖然是冬天,但待會兒去pub要跳舞,愛莉森穿得頗清涼。

「是啊!我已經打定主意要回來了。雖然我很喜歡葛洛爾學姊,不過她這學期就要畢業了,我留在那也沒意思。」

「那男朋友怎麼辦?」

「叫他轉學呀!」我開玩笑道。愛莉森笑了起來,她幫我整整頭髮,兩人一起享受這只屬於女性友人的親暱時光。

晚上七點多,大夥在市區一家pub會合。維也納這種熱鬧又有DJ,可以跳舞的pub其實不多,學生間傳來傳去也就那幾家。Reto和德妮絲坐我對面,馬克坐在愛莉森旁邊,Max則坐我隔壁。Reto旁邊那兩個空位是留給Andreas的,我對即將與安公子重逢,有些微的忐忑。

吧檯前方的U型桌,已經有人喝到high了,兩個男生在桌前空地表演空翻,還開始熱吻,讓我看傻了眼。不過他們看起來不是同性戀,應該是一對喝醉的好朋友,等酒醒後不知會如何,互相指著對方鼻子罵變態嗎?哈哈!

就著pub泛藍的燈光,我見到Andreas和哈娜走進來了。原本力圖鎮定的心,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仍是倒抽了一口氣,Andreas一眼就見到我,對我淡淡點了頭算是打招呼。我若無其事地對他揮揮手,還笑得很燦爛。

哈娜和其他人早已經混熟,看她和在座友人都聊得很開心,偶而和我交談也很自然大方,我不得不說,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,健康有活力,舉止自然大方。德妮絲好像除了Reto,也只跟她談得來,整個聚會過程就見兩個女孩有說有笑,彷彿認識很久似的。

不過多虧有哈娜轉移德妮絲的注意力,Reto才終於有機會和我好好聊天敘舊。

「我最近頗能理解Max為什麼說他要戒女人了!」Reto小聲對我說:「單純地專心讀書,簡單生活,好像是很理想的生活方式。」

我笑道:「你想要單純生活恐怕很難,因為女生會自動來找你呀!再說,現任女友應該也不是那麼容易擺脫的…」後面那句我講得很小聲,還偷偷比了個死亡手勢。

「基本上那可能要Reto毀容才行~~」Max插嘴進來。我們幾個笑成一團,Andreas被兩個女生隔開,他望向我們這群,眼裡有藏不住的羨慕。一會兒,馬克和愛莉森去跳舞了,接著,Andreas也被女友拉去舞池。我莫名地鬆口氣,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,喝了不少酒的我,直到此時才恢復感官知覺,連忙起身去洗手間。

不知是否因為跨年的關係,pub人很多,背景音樂幾乎被吵雜的人聲淹沒。光是洗手間門口就一堆男女在那抽菸聊天兼調情,我困難地撥開人牆,慢慢穿出這片擁擠,然後就那樣地,我和Andreas在人群中遇上了…我們注視著對方,兩人都沒有說話,錯身而過時,手臂輕擦過彼此的,我忽然感到心一震。

回到座位,我還處在方才的震慑裡沒有回神,手指無意義地轉動杯裡的吸管。哈娜的聲音突然傳來:「Hi,小綠,妳不跳舞嗎?」剛下舞池的哈娜,臉頰佈滿紅暈,眼睛發亮。我搖搖頭。

「Andreas舞跳得蠻好的。」她興奮地說:「但是平常老窩在圖書館和家裡,要不然就球場,很難得跟他來pub呢!!他以前也這樣嗎?」

「呵呵~~」我笑了:「我第一次看他跳舞,還是因為Max找的耶誕舞會呢!!那之後也很少見到,尤其是這種熱舞,從沒跟他來pub過。」

「是啊!真不知平常在悶什麼~~~」哈娜爽朗笑笑,端起桌上的汽水,仰頭一飲而盡,十分豪爽。她拍拍短裙上的皺褶,像風一樣又回到舞池去了,但這像前後任女友在套交情的短暫對話,卻像小石一般在我心湖裡起了陣陣漣漪。

窗外煙火飆得老高,隨著花火出現頻率越益密集,倒數的時刻也近了。客人們開始離開,往大街移動。我們一群人浩浩蕩蕩,沿著環形大道向市政廳走去,人潮洶湧到彷彿不用提腳就能移動似的。

燦爛奪目的煙火,從晚上起就陸陸續續開始施放。其實每次跨年都這樣,市政廳廣場得站在前排才聽得見倒數,至於其他多數人,事實上都在喝酒聊天,還沒跨年就一堆人醉倒路邊。這裡也有人在放鞭炮水鴛鴦,甚至還有人刻意瞄準建築物~~

飄雪了!!午夜整點,史蒂芬大教堂的鐘聲傳遍全城。

愛莉森他們抱著我又叫又跳,我的手機再度傳來C算好時差寄給我的跨年簡訊,被一種莫名情緒驅使著,我在擁擠人潮中回頭,見Andreas與哈娜正彼此擁抱親吻著。Andreas越過哈娜的肩頭與我四目交接,覆雪的樹木在他身後以一種優雅的型態佇立著,我們相互凝視了大約四秒鐘,最後,我對他淺淺一笑,回過頭,將臉埋入愛莉森的臂彎裡。

239. 別了,純真年代

耶誕節過後,我又再度回到維也納。比起往常只能在周末做短暫停留,這次的耶誕假期,讓我在綠色小屋好整以暇待了好多時日。不知怎地,綠色小屋處處洋溢著一種令我懷念的氣息。

我和愛莉森擠在同張床上,兩人像有說不完的話,累了就直接睡著,如果其中一人先醒了,就自顧自地說話,直到把另一人吵醒為止。

啊~~下學期我不要再留在因城了,我好懷念維也納的空氣,還有綠色小屋溫暖的友情溫度。

還等不及跨年,Max已經急急打電話約我了。因為一時找不到適合場地,結果就是一大票朋友湧入綠色小屋。除了Max,Reto和女友德妮絲,還有馬克也來了,看到他時我在心裡小小驚訝了一下,他不是應該在英國嗎?馬克一見面就對我露出微笑,給了我一個溫暖的擁抱。眼角瞄見愛莉森表情閃過一絲不自在,她對馬克的感情,不曉得馬克到底發現沒?

德妮絲第一次到綠色小屋作客,好奇地四處打量著。我微笑拿了幾片CD讓她挑選,一會兒,變身怪醫『Once Upon a Dream』的美麗旋律流瀉而出。

「對了!妳那個想學音樂的小男孩怎樣了?」Reto問。

「你說路克啊?嗯~做起來沒有想像中的容易。」我說:「只能先試著讓他習慣鍵盤之間的距離,到現在都還沒讓他練指法呢!」

「即使練了指法,到時真正觸碰鍵盤的感覺又完全不同,琴鍵按下又彈起的那種節奏和觸感是差很多的!」Reto說。我點點頭,不過路克的進度很慢,現在考量這些問題都還嫌太早。

馬上就要新年了,樂音在街頭輕舞飛揚。我很有感觸地說:「因斯布魯克的音樂密度和這裡還是有差別,真心覺得回到維也納真好,旋律滿天飛舞,走在路上都有一種會撞到五線譜的感覺。」

「應該是被五線譜網住,遭音符毆打吧?!」Max嘻嘻笑著:「妳哪來這麼多莫名其妙的感性?學理工的妳,不是應該研究這些樂音能傳多遠,氣溫不同下音色又如何變化嗎?」

我撇撇嘴表達我的不認同,眼角瞄見愛莉森正起身收餐盤,馬克一見旋即跟上。我發現,我們三個(還有Max與Reto)很有默契地,眼光跟隨著他倆的身影移動,接著彼此又互看了幾眼。Max忽然間嘆了一口氣。我低頭微笑,看樣子大家都知道愛莉森的女人心事,可惜往往當事者都是唯一不知情的那一位。

大家不約而同再嘆了一口氣。

德妮絲好像感受到一股局外人的孤寂感,她面露不悅,拉著Reto起身說要先離開。Reto對我露出無奈的抱歉表情,和德妮絲一起走到門口,他一邊拿大衣,一邊低聲對我說:「明天的跨年,Andreas也會來。」

我點點頭。

「他會帶哈娜一起。」他又說。

我露出一抹淺淺微笑:「我們已經是過去式了,不用擔心。」

已穿戴就緒的德妮絲,表情已經越來越臭,她站在門口,眉頭微蹙。我輕拍Reto手臂,催促他加快速度,德妮絲立即拉過Reto的手臂,像恨不得能馬上飛離綠色小屋。Reto望向我的最後一眼,那神情是歉然的,我遞給他一個理解的眼神,目送他倆緩緩消失在飄雪的街頭。

我笑了一下,德妮絲似乎高估了我的威脅性。

轉身走進綠色小屋,忽然瞥見Max詭異的表情。他對我比了個『噓~』的手勢,我本能地望向廚房,馬克和愛莉森正在清洗碗盤,但兩人居然完全沒對話,一整個安靜。這到底怎麼回事?!

我默默走到Max身旁坐下,Max手拄著下巴,半晌輕聲開口問我:「什麼時候起,大家的關係變得這麼複雜了?」

這個問題很難。我們似乎離單純的20歲越來越遠了!!那個雖懵懂卻意志堅定,想法非黑即白的年紀,卻是屬於我們的純真年代。我注視愛莉森和馬克的背影,儘管他倆沒有交談,那背影卻不沉默,舉手投足都像有千言萬語欲訴。

我輕輕後仰倒入沙發,忽然想起了Andreas,還有克林姆的畫。

「小綠~」Max也跟著倒入沙發,眼睛盯著天花板,開口說:「我和Reto那個老好人不一樣,其實,對妳跟Andreas的分手,我心裡是有點責怪妳的。雖知這是個人自由,但仍不免有些埋怨。」

這就是Max,永遠坦白率直。我嘴角彎起了微笑。

「不過,我又能如何呢?」他轉頭看我,表情正經:「如果是兩年前,我大概會死命搖晃妳,問妳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,然後摀著耳朵裝不知道。然而我們已經過了那個年紀了~~」

「你難得這麼正經八百…但是…對不起…先讓我笑一下~~~」光想像他搖晃我的模樣我就噗哧笑出來,Max本來斜眼在瞄我,後來也忍不住跟著笑。我們兩人躺在沙發上笑到發抖,都快岔氣了。

廚房裡那兩人還是安安靜靜,他們在用無語密碼偷偷交談了什麼?沒人知道。

7.16.2009

238. 迷離耶誕

耶誕腳步近了,歐洲近來大雪紛飛,看來會有一個白色耶誕。聽Urs說,安公子也開始和哈娜交往。我今年耶誕留在因城和男友一起過,但是跨年打算回維也納。其實回維也納主要是想找愛莉森啦~~不過Reto和Max都很熱情地說要順便碰面,所以原本單純的姊妹會,忽然變成一個大聚會,而且極可能也會見到安公子…一思及此,心中忽然泛起一種說不出的五味雜陳。

「我不想去。」蘇裕文說。耶誕夜,我們坐在他住處的小客廳裡,他一口回絕了我的維也納跨年邀約。

我理解地點點頭,要是我,也不想碰到對方的前任女友吧?!

「那,帶我去帶我去!!」正在啃燻火腿的李維,連忙插入我們對話,雙眼裝可愛地看著我。我沒心情陪他鬧,於是給他一個白眼。

蘇裕文最後還是老實對我坦白:他不想去維也納的主因,其實是想和我單獨跨年。得知他真正心意後,一心想回維也納與老友見面的我,似乎顯得很無情?!

「學姊,妳這麼想回去,該不會是想見前男友吧?!」欠扁的李維,自以為幽默地開我玩笑,我劈頭就給他一記,順便瞪他一眼。有這種白目室友,蘇裕文應該也很無奈吧!不過這兩人友誼堅若金石,同在異鄉求學,又住在一起,連回台灣的機票都是一起買的。

耶誕夜,我選擇回到空無一人的宿舍。想當然耳,露比娃回波蘭去了,每到耶誕,他們就全家總動員,從奧地利殺回波蘭與眾親友相聚。聽說她們一家人,算是家族中經濟條件比較好的,但其實在奧地利也過得不甚輕鬆,畢竟這裡的物價相較波蘭又高太多了。

空蕩蕩的宿舍,我猜,只剩下我了吧!感覺像是剛回維也納的第一年,那時宿舍也只剩我和另一個印尼女生,兩人還合力煮了亞洲風味的耶誕晚餐。想起往事,有點點寂寞,又不知自己在感傷什麼,今晚的我,似乎顯得有些孤僻。

「小綠,耶誕快樂!!」MSN傳來的訊息,著實嚇了我好大一跳,是到耶魯唸研究所的A,她從台大畢業後,就跑去美國念研究所了,以前我們還能趁我回台灣時碰個面,但現在她人在美國,歐洲美國又有時差,我們已經好一陣子沒搭上線了。

「啊~~好久不見!!妳好嗎?我好想妳喔!!!」我驚喜極了,立刻回她一串訊息:「妳那邊還沒晚上吧?」一邊打字,一邊開始找我的耳機。

「呵呵!我現在在台灣啦~~晚上打電話去宜蘭找妳,妳嬸嬸說妳沒有回來。真可惜,本來想說可以找妳出來跨年的!」久違的A的聲音,從耳機另一端傳來,啊~~好懷念的感覺。

「哈哈哈!妳幾時看過我在台灣跨年啊?都是在奧地利跨的年呀~~」我笑道。

「咦…對耶!」對小事有點迷糊的A,現在才想起來:「難怪我覺得好像很久沒跟妳跨年了…原來是妳都沒回來啊!!」說著自己咯咯笑了起來。

「距上次一起跨年,已經六年了吧?!」隱約記得,好像是高二那年的事,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,六年耶~~都可以再唸完一個小學了!!和A聊了好久,她剛回台灣,時差還調不過來,正好找到我抬槓。

「妳那個帥到爆的男友呢?一切還好吧?我猜,你們應該會一起去跨年?!」A毫無心機地問道。

怎覺得好像整個耶誕假期都不斷被提醒安公子的事?還是,是我自己對他敏感?簡單告訴她,我們分手了,然後很訝異地發現,當初覺得非分手不可的理由,現在聽起來卻很薄弱。

「唉~~不用想了,總之是妳移情別戀就對了!!」A也是那種一個男友就交往很久的人,她和C在我的朋友中都算是奇葩。A的現任男友是從大二開始交往的初戀情人,而C更扯,她和男友從高中交往到現在,簡直不可思議。她們對愛情,從不會產生疑問嗎?(忽然間覺得,劈腿或移情別戀的事,還是告訴S就好了~~:P)

其實從分手到現在,我始終不認為我有錯。但此時此刻,忽然有那麼一點心虛,當初振振有辭,理直氣壯的論調,現在聽來都不堪一擊。

「現任男友對妳好嗎?」A問。

「嗯~~還蠻好的。」我回答,一邊在心中審視和蘇裕文的關係。交往兩個多月,還算是熱戀期,但我卻已經開始只注意他的缺點…我瞬間意識到,這不是個好現象。

「是真的不合,或者只是新鮮感退了…」A很沉靜地說:「妳真的該想清楚了,對現在或未來都比較好,否則只是一直重蹈覆轍。」

結束通話後,我在床上翻來覆去,無法入眠。和安公子交往時最大的困擾是,有些最深刻的感覺,我無法像中文那樣精確地表達出來;而很多生活上的趣事,那種因文字或方言的奧妙而產生的樂趣,因為他不懂中文,我也無法與他分享。所以,當蘇裕文出現,而我們能一起為某些歷史典故而狂笑時,我忽然覺得,還是文化背景類似的人,才能產生共鳴。

依這個論點,無論是不是和蘇裕文,總之跟台灣人戀愛都是個比較聰明理性的選擇。

但最近在想起安公子時,心中那股隱隱的騷動又是怎麼回事??我想像Andreas與哈娜一同漫步在維也納城的景象,心情就無法平靜,天花板彷彿要被我望出一個洞……

噢!不!!我好像變成一個心性不定又三心二意的女生了!!

7.13.2009

237. 那小小的音樂火苗

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
「路克。」

「嗯…我是小綠。」

路克沒有答腔,他在電車站前安靜等電車,細瘦的手裏緊抓著傘。我望著灰濛濛天際,雲層頑固地緊靠在一起,似乎沒有消散趨勢。今天從早上就一直這樣飄著毛毛細雨,我看著路克的小身影,忽然間心生一計。

「你…會看五線譜嗎?」

「老師有教。」

「認識鍵盤嗎?」

路克點點頭:「但是我不會彈琴。」

「聽著,路克。」我遏止不住心中的興奮,抓著他的肩膀說:「我可以教你,但是我們用克難的方式,好嗎?」

路克一時像是無法意會,不過顯然學琴的意念堅定,他傻傻地點了頭。

「過幾天,我們會再碰面的!!」我對他眨眨眼,撐了傘離去。

我在文具店買了厚紙板,很仔細地畫了兩個八度鍵盤,露比娃饒富興味看著我的一舉一動。

「妳最近很有空啊?做起美工來了?」她明知來龍去脈,仍是開玩笑道。

「這個比例應該差不多吧?和真正的鍵盤比起來…」我沒理會她,望著眼前的紙板自言自語。我有上網查了鍵盤尺寸,畫出來應該很接近才是。路克已經二年級了,這時才開始學琴,比其他學音樂的孩子晚了好多年。

「感覺妳對路克的事比對男友還熱心。」露比娃笑道。

「男朋友是大人了,可以自己照顧自己。」

「那可不一定,每個男人心底都是小男孩,永遠長不大的!!」

我對她笑笑,這我非常同意,蘇裕文就常讓我覺得像個孩子。今天是周六,我沒有回維也納,也沒跟蘇裕文約會,因為這禮拜愛莉森要來因斯布魯克找我。就這樣蘇裕文竟然也能吃醋,真不知該哭該笑。

愛莉森因為單戀馬克,所以最近和我超級親密,大概是心情不好需要抒發情緒。以前的愛莉森,即使沒有男友,也很會自己找樂子,反正她朋友超多。但不知為何,自從喜歡上馬克,她似乎顯得很寂寞,很孤單,也不再人來瘋。

傍晚,我們坐在學校後面,因河邊的石牆上,我把路克的事情告訴她。因為覺得最近因城的生活乏善可陳,要不是交了男朋友,大概早就去跳冰河了。

「跳冰河是違法的~~」愛莉森睨了我一眼。我扮個鬼臉,只是比喻嘛!反正--總之--所以--我現在才會沒事找事做,心思跑到那個叫路克的小鬼頭身上。

路克說,會彈鋼琴的人,就能被允許使用學校的鋼琴。所以,如果我可以教他學會彈一首簡單的小曲子,他或許有機會可以彈奏學校裡的鋼琴?!我在心裡打著如意算盤,但不知勝算如何。由於心思都縈繞在此事上,我一個人不斷自言自語,差點忘了坐在一旁的愛莉森。

不過顯然愛莉森也沒在聽我說話,她沉浸在自己的煩惱中,眼神憂鬱看著因河對面聳峻的高山。要不是被自行車路過所揚起的清脆鈴聲驚醒,兩人說不定會那樣呆坐數小時。

愛莉森喝了一口從超市買來的啤酒,表情顯得有些煩悶,她說,最近讀書情緒大受影響,很難靜下心唸書,成績和潔已經差了一大截。

「我覺得潔應該六年半就會畢業吧!妳也是。」愛莉森說。

「六年半啊…要很拼呢!!」我抬頭望著星空,忽然間想起和安公子一起在異地看星星的往事,連忙眨眨眼抹掉眼中的薄霧。沒有了安公子的星空,仍是美得慑人心魂,我們的生活卻已幾經變化,原來,星星才是相對永恆?!

我抬起手指,在膝蓋上叮咚咚彈起月光奏鳴曲了。

「兩個大學女生並肩坐在因河畔,一個在藉酒消愁,一個沉浸在自己的自閉世界,怎麼看都很不健康,難怪學生的國際競爭力不斷下滑。」愛莉森搖搖頭,我們兩人相視大笑,一起跳下石牆。

7.12.2009

236. 倔強天使

我打了電話給Reto,想跟他商借吉他。

「哦?妳說想學樂器的小男孩?」Reto語氣充滿好奇:「妳確定他會想學吉他嗎?搞不好他想學雙簧管~~」

「就先試試看吧!或許會有小小的幫助。」

「我沒問題呀~~如果他真的想學,我的吉他可以借妳。」Reto很阿莎力地答應了。

跟Andreas分手後,和Reto、Max的友情並未因此降溫,只是大家很有默契地不會主動提起另一位當事者。不過Reto倒是問起了我的學業計畫:「妳到底何時回維也納啊?別告訴我妳畢業領的是因斯布魯克大學的證書!!」

聽他這麼說我笑了,我趴在宿舍床上,一邊翻書,一邊回答:「看狀況囉!預計是下學期回去,不過留在因城再多修些學分也行。」

「耶誕會回來過吧?或者跨年??」

「哈哈哈~現在還太早了,我不知道耶!可能看我男友吧~~」我說:「也許他會想去維也納看看。」

「沒想到妳是會聽男友話的女人啊~~」Reto呵呵笑道,小虧了我一下,接著他像是有點感嘆地說:「妳和Andreas的事,我覺得好可惜。是好朋友我才這樣說,否則才懶得多嘴。」

乍聽到Andreas的名字,心裡還是有點不自在,我默默沒有答腔。Reto繼續說道:「他好像也快交女朋友了!那個哈娜最近蠻常出現的,Andreas似乎也不排斥。」

「嗯…」我能說什麼呢?答什麼似乎都不恰當,只能緘默。

幾天後,我還來不及回維也納跟Reto拿吉他,就又在學校前的站牌看到那個小男孩,我急忙煞車,停在他面前。小男孩抬眼疑惑看我,他對我還有印象,但雙手夾抱胸前,看起來防禦心很強。

「你…」我壓抑內心的激動,假裝輕描淡寫地問他:「想不想學吉他?」說完我仔細盯著他的眼睛,期待看到一絲隱忍的狂喜眼神。

但我錯了,他看起來一點也不感興趣,置身事外的眼神彷彿覺得我的提議很無聊。

「真的不想學?」我不死心地再問了一次。

「不想。」小男孩語氣堅定,毫無猶疑。

「那你那天在樂器行看什麼?不是看吉他看得入神嗎?」我的臉趴在腳踏車把手間,感覺有些洩氣,看來是我自以為是,自作多情了。小男孩的表情有點孤傲,似乎是不打算回答我的問題。但就在我差不多準備要放棄時,他忽然開口:「我在看鋼琴。」

鋼琴?這答案與我設想的不同,我呆坐在腳踏車上,心想,我要從哪弄台鋼琴給他啊?這心願太昂貴,也難怪他癡望到今日。

電車來了,小男孩沒有回頭地上車,他從車窗看我,有那麼一瞬間,我感覺他好像希望我說些什麼…但,我不了解。

跨上腳踏車,我在秋日的因城心事重重,一直想著我能夠為他做什麼?

不知不覺抵達和蘇裕文約定的地點了。他站在停車處跟我揮手,頓時將還在苦思的我喚回現實世界。我跳下車,給了他一個微笑,然後蹲下身鎖車。

「讓我來吧!!」蘇裕文抓住我的車鎖這麼說。

「不用啦~我就已經在鎖啦!!」雖知他是一片好心,不過一方面我還在想事情,一方面我也討厭做到一半的事情被打斷,我握著車鎖,怎樣也不肯放。

「放手啦!!我就快鎖好啦~~~」我有點不耐煩地說道。

「我只是想幫妳!!」他還是不放手。奇怪了,這有需要這麼堅持嗎?我看了一眼鎖頭,是很普通的鍊鎖,但蘇裕文的模樣好像它是純金打造似的。不過大概是看我開始慍怒了,最終他還是鬆了手,站在一旁,表情也很不高興。

「你在不高興什麼?不過是鎖個車子!!」

「那妳也在堅持什麼?不過是鎖個車子!!」他皺起眉頭,抗議說道:「我希望能幫妳做些事,妳不要什麼都自己來,這讓我覺得自己對妳毫無用處。」

哇哩~~那一瞬間,我幾乎想把鎖摔在他臉上了!(可是沒有,因為已經鎖在車上來不及拿下來~)我幹嘛為了成全你的體貼,要放下我做到一半的事情,讓它變得既沒效率又浪費時間,而且還重工??

我帶著怒氣注視他,兩人僵持了很久,最後他簡單說聲:「好了,走吧!」然後就自顧自地轉身走在前頭。這是我和蘇裕文的第一次不愉快,不過當然,只要還繼續交往,這就不會是最後一次。

235. 鬱鬱因城

最近的夢,步調很慢,彷彿在看一齣沒有特定情節的老電影。因斯布魯克對我而言很安靜,連做的夢都好像聽不見聲音,漸漸地,我的生活也越來越閉塞。

我在實驗室安靜跑程式,葛洛爾學姊走過來,將一疊釘起來的紙重重放在我桌上,然後拿筆不吭聲地在紙上圈了好多地方。

「確認一下,11點以前給我。」半瞇著雙眼,簡單講完話她又拖著腳步走了。

「學姐想搶在今年畢業。」帕西說。我瞄了一眼實驗室,還好,只有我們兩個,於是謹慎開口問他:「那加菲學長要什麼時候才能畢業?」

「不知道,學長心情好像也很不好。」

不只實驗室的氣氛嚴肅,我自己的生活也有很大變化。莫名其妙地,我和蘇裕文越走越近,和安公子當然漸行漸遠,最後宣告分手。我還記得Andreas最後一次來因城找我,那天我一心想去赴蘇裕文的約,於是草草打發他走。

離開因斯布魯克前,Andreas在火車站打電話給我:「Hi,小綠。我人已經在火車站了~~」

「路上小心…」我突然對那樣催促他離開有些不忍。也許是感覺到我語氣的遲疑,Andreas開口說:「如果妳希望我回去陪妳,我可以現在過去,我還沒上火車…」一直以來,他表現得很灑脫,我很訝異他竟會主動吐露不捨的語意。

忘了當時回答他什麼了,只記得我狠下心,委婉卻堅定地跟他道別,而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安公子對我們的感情試圖挽留,也是最後一次。

「妳為什麼會和蘇裕文在一起啊?」S不解地問。她和C相反,S對Andreas可是十分欣賞!!我在電腦這頭,對自己聳聳肩。S向來對我的決定尊重且信任,無論我選了誰,即使心存疑惑,她仍相信我絕對有個好理由。不過這次,她卻對蘇裕文持保留態度,畢竟,蘇裕文對她而言太陌生。

「也許是因為,喜歡東方男孩的那種體貼…」我慢慢地,一字一句在電腦上敲打:「那種隨時關注妳的呵護,溫柔的說話方式…我承認,在壓力大的時候,被這樣像公主一樣呵護著的感覺很輕鬆,不用表現得很獨立,即使依賴又任性,對方也覺得妳很可愛。」

「妳課業壓力太大了。」S簡單這麼說。我望著那句話久久無法回應,最後起身為自己倒了一杯茶。現在我連飲咖啡的量都變少了,開始改喝烏龍茶,彷彿家鄉味可以紓壓。

「有一次,在電車上,我頭倚在椅背上疲倦極了。是他默默遞過他的夾克,摺好墊在我的頸肩…雖然好像沒什麼,但在瞬間,我腦中卻冒出了一句話=>這就是台灣男孩特有的體貼啊!!」我回想著,繼續敲打鍵盤,敲鍵聲彷彿在為回憶打節拍,思緒呈現一種韻律般的流暢,既有加了濾鏡的畫面,又有文字旁白,像在看一支廣告片段。

我相信S腦中也建構出了那畫面,好半晌,她只回應了一句話:「…妳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就好。」

抿了嘴角對自己笑笑,簡單告訴自己:對!這就是我想要的!!

其實這段時間,算是我此生最茫然的時期吧!一方面是因城的生活開始讓我感到疲乏,另一方面過於穩定的生活讓我產生不安的反動情緒,一直冒出:『我的生活就這麼過了嗎?』的焦慮。我開始想做些不一樣的事來改變這種氣氛。

路克,便是在這種狀況下認識的小傢伙。

每天我騎車經過校外的電車站牌,總會見到這個身型細長,一頭黑卷髮,始終瞪著人看的小鬼頭。他那雙烏黑骨碌的大眼睛,目光直率毫不避諱,直勾勾盯著路人看,有些人被看了是會莫名心虛的。也許是那特殊的沉默氣質,讓我輕易便記住了他。但真正和他有所接觸,卻是某個週六下午,在一家街角的樂器行。小路克就像其他對音樂有興趣卻沒錢的中東孩童一樣,用望著糖果的神情盯著櫥窗裡頭的樂器,熱情專注,目不轉睛。

被一種莫名的動力驅使著,我走向前,站在他身側。男孩有點戒心地向左移了一步,我沒有再靠近,他於是將目光調回,繼續凝視眼前美麗的謬思神器。

蘇裕文拉拉我的袖子,低聲道:「妳想幹什麼?走了啦~~」我示意要他安靜,又那樣和男孩站了一會兒,櫥窗中擺放的是三把古典吉他和法國號,越過吉他還可見到店中央擺放的黑色鋼琴。我開口對男孩說:「你喜歡這些樂器,是嗎?」

「……」

「你會演奏嗎?」我又問。

「不會。」小男孩一開始有些遲疑,但稍一會兒便豁出去,壯膽說道:「媽媽不讓我學,我的朋友也都沒有。」

「你真的很喜歡音樂?」我問道,莫名地有點心痛。

男孩沒有回答,只是用更強烈的情感凝視櫥窗,眼神倔強。接著,在我還來不及說下一句話,他已經轉身,小跑步離開那家店,留下錯愕的我。

「走了吧~~」蘇裕文拉起我的手:「妳的同情心又泛濫了。」

「不是因為同情心,而是同理心。」如果男孩真如我想像的那般熱愛音樂,我能明瞭他如火山般澎湃的熱情,以及那強忍未流出的眼淚。

「好好好~~是同理心!」蘇裕文笑了,用種求饒兼抱怨的語氣說:「不過今天是星期六,可以好好約會,不要再分心了嗎?」

我聞言笑了起來,雖然覺得有點小題大作,不過頗能理解平常課業至上的我,能給他一個完整周末,對他而言是很重要的。像補償什麼似的,我主動挽起他的手,兩人邁步往因河方向走去。

離去前,我忍不住又望了那樂器行一眼,不知怎地,忽然想起了維也納城北……

6.24.2009

234. 射出去的箭

學生時代的戀愛跟結婚無關,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。但是安公子似乎認為我對愛情的付出不夠真誠。

暑假中,他來因城找了我幾次,每次都不歡而散。

「雖說不知未來會如何,但在相互愛戀時計較付出,感覺很沒有誠意。妳為什麼不能談場自然一點的戀愛?老是擔心這擔心那,煩惱的都是不切實際的未來,卻為了那個還沒到來的未來在阻礙此刻的幸福。」安公子有點生氣地說:「如果連現在都不肯付出了,當然更不可能有未來;連現在都不相信愛情了,未來當然也不會得到幸福的愛情。」

「我不喜歡那種失去對方就無法念書或工作的不理性狀況。所以你不要為我描繪那些美好的遠景,有期待就會有失落。」我很堅持地說道。假如我毫無保留,一旦失去,不但心口上的疼痛難以承受,還得辛苦維持生活及學業不被影響。我只是想讓生活維持在一種安全的平衡上,不行嗎?

安公子皺了皺眉:「雙方都不好好付出的話,當然幸福就更像神話了。並不是說要整天只想著對方的那種黏膩愛情,但是對對方的感情應該要不吝付出,有多少心意就表達多少,如果雙方都有所保留,這樣的愛情還有意思嗎?我覺得這是誠意問題。」

「那就乾脆不要戀愛嘛!!!」我有點不耐煩。

「……」安公子表情嚴肅,凝視了我好一會兒,緊抿的嘴角帶有一絲怒氣。有那麼一瞬間,我還以為他就要發火了,不過他真的很冷靜,整理了手上的書本,問我要不要出去走走。

收拾了背包,兩人默默一起離開研究室。從學校後側出來就是因河,夏季裡陽光燦爛,因河依著山勢連綿,看起來嫵媚旖旎。街上觀光客變多了,迎面而來的旅人笑容滿面,我跟Andreas卻是表情淡漠,安靜沿因河走著。

「小綠小綠!!」快走到霍夫花園時,後面傳來熟悉的女生叫喚。啊~是珊珊!好久沒見到她了,我非常驚喜,立刻迎向她。

「不好意思,打擾到你們了嗎?」珊珊改用德語:「我叫林珊珊。」她一直笑容滿面,安公子也對她微笑:「Andreas Schiele,我是…」

「小綠的男朋友對吧?!」珊珊笑吟吟插了話:「難怪小綠每到周末就迫不及待想回維也納,現在我知道原因了!」

「真的嗎?她現在都不想回維也納了…」安公子玩笑睨了我一眼,我不知為何有點心虛,頭立刻低下來。

「啊~真是!我差點忘了…」珊珊拍了一下自己腦袋,想起什麼似地拉住我說:「我是要跟妳講,妳上次介紹我的那本書,真的寫得很不錯耶!我在網路上訂到了,感謝感謝!!」

「我是問我維也納朋友的,是他推薦的喔!」我笑道。Reto推薦的化學書籍,當然是掛保證囉!!

「為了感謝妳,這個…」她從袋子裡拿出一個米色信封:「剛好我拿到兩張電影票,送給妳吧!你們今天正好可以去看個電影。」

結果,拜珊珊所賜,我們去看了場電影,晚上又一起坐在公園裡聊天,好像回到戀愛初期。

「妳什麼時候會回TU?」坐在公園長椅上,安公子問我。

「下學期結束就差不多了吧!當然,想再多留一學期也可以~~」

「喂!!妳那麼不想回維也納喔?」

「喂!!你那麼想我喔?」我嘻皮笑臉對他說,他伸出雙手壓住我的臉頰,用力搖晃我的腦袋:「誰像妳那麼沒誠意啊?」

被他這樣搖晃,我頭都暈了。不過,一會兒他便停下來,額頭抵著我的,輕撫我的臉頰低聲說道:「快點回來吧~否則,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了……」

「嗯…」

直至此時,才會覺得時光是多麼可怕的東西,我們被不斷催促著向前行進,來不及思索,也來不及準備,就像射出去的箭,再也收不回。人與人之間的距離,被時光的長篙撐著,竟是越來越遠。

「我…沒有信心。不管對你,還是對我自己。」我說:「所以當疲倦的時候,就會想放掉一切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安公子沉靜應道。

他看起來很心平氣和,毫無不悅之色,我偏頭看他,心裡突然泛起些許好奇:「Andreas,你為什麼會跟我交往啊?」

「這個嘛~~」好像從沒想過這問題似的,安公子揪著眉心想了很久。好半晌他笑了,然後回答:「因為…妳是第一個會問我閃電是由下往上打,還是由上往下打的女生!!」

6.21.2009

233. 漣漪效應

我到底在彆扭什麼?還是在在意什麼?也許穩定甜蜜的愛情,會讓人變得不知足,有著什麼想改變的火苗正從心底悄悄竄起,但我完全不想分析自己。

潔的求婚party後,身旁的朋友感情生活似乎都有了變化。Urs和小學妹露莎,感情更加濃郁;Reto和德妮絲則吵了一架,只因Reto沒帶她出席這個求婚party;另外在party那天,愛莉森確定馬克真的交了女友,心情極差的她,於是跟瑞典男友提出分手。

好像除了Urs外,馬汀的求婚帶給大家的影響似乎都傾向負面。

安公子跟我,從隔天周末那個莫名其妙的對話後,兩人之間彷彿隔了一個透明矽膠薄膜在擁抱,看似親暱,卻又帶有一種疏離。

我在維也納的【Park】買了一件印有金絲雀的T恤,回因城後,在房內高興試穿,露比娃微笑看我,一邊嚷嚷下次她也要去逛。自求婚party後,我回維也納的頻率沒以前高了,和露比娃有時便相約在周末出門散步逛逛,或者找家店坐下來打牙祭。

露比娃的穿著比較保守,所以不太在服裝上做文章,但卻對包包情有獨鍾。逛街時她幾乎每家包包店都不放過,如果有哪家廠商慧眼找她做因斯布魯克的市場調查員,她絕對駕輕就熟。

雖然喜歡逛,不過露比娃買的包款仍然有限,畢竟家境普通,學生經濟也不可能寬裕到哪去,周末的櫥窗逛街已能帶給她足夠的滿足。

「唉~~好累喔!!小姐妳要逛到何時啊?」陪她走了兩小時後,我終於忍不住出聲哀嚎:「我腳痠了啦!妳的腿是義肢嗎?」

「好啦好啦~~逛完這家我們去喝飲料。」她嘴裡這麼說,眼睛卻像兀鷹般,銳利掃著架上商品。等她終於全店看完並且確定沒有漏網之魚後,這才帶著略顯遺憾的表情離開那家包包專賣店。

「妳這麼喜歡包包,但好像很少看妳買,不會心癢嗎?」坐在MPREIS的小椅子上,我邊喝咖啡邊問她。

「那也沒辦法啊~~反正買很多又用不上,逛街就當上博物館,也算是一種藝文活動。」

聞言我笑了出來,既務實又不虛榮,露比娃純樸的生活過得很知足。

「小綠學姊!!」我們的小桌旁,出現了兩個身影,出聲喚我的是李維,站在他身旁一個有著東方面孔,書卷氣,看起來斯文的男生則很陌生。

「你也會上超市喔?我還以為天天都有女孩子送餐給你呢!」我打趣他,不意外地他臉又開始泛紅。

「哪是啊…」他囁嚅著,一邊摸摸腦袋,剛好跟露比娃視線對上。

「咦?你是中學生嗎?」露比娃問。

李維和我愣了一下,然後我忍不住大笑起來,還聽到另一個陌生笑聲一起加入,是那個站他旁邊的朋友。看似安靜的他,現在笑得非常開懷,見我和露比娃都在看他,想憋住笑卻又忍俊不住。

「他…他也是大學生啦…來自台灣,只比我小一歲。」我邊笑,邊跟露比娃介紹。

「噢!!真是很不好意思,你的樣貌實在太年輕了…」露比娃轉頭看我:「你們看起來年紀都好小喔!那麼旁邊這位…也是來自台灣嗎?」

「不好意思,我沒有自我介紹。」斯文男孩開口了:「我是李維的同學,是的,我也來自台灣,我叫蘇裕文。」

好爛的德文,聽起來超生硬,難怪他這麼安靜…『果然是才來一學期的菜鳥~』我在心底滴咕著。不過同樣才來一學期,李維的德文卻流利許多,語言還是需要努力加天分的。

「蘇裕文年紀比我大,和妳應該差不多,妳不要再說人家是小孩子喔!」李維叮囑我,表情有點好笑。

「暑假了,怎麼都沒回去?」我問。

「我們想在歐洲旅行,反正一整個暑假留在台灣也很無聊,夏天平常熱得要死,不熱的時候要嘛是颱風要嘛就雷雨…..」可能是放假,李維心情超high的,連在有點嚴肅感的露比娃面前都能侃侃而談。

「那妳怎麼還在這?」這次換李維問我。

「我在學校工讀兼研究呀!而且台灣現在很熱,九月我就會回去一趟。」

「我是在問,妳怎麼沒回維也納?」學弟露出狐疑表情:「男朋友不是在維也納嗎?」

「學弟,你問得太隱私囉~~」因為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,我只好如此搪塞。露比娃突然抬眼看了我一下,又垂下眼神。

哈啦了一陣,學弟終於走了。喝著加味碳酸飲料的露比娃問我:「今天Krapfen在特價耶,妳沒買啊?」MPREIS的麵包櫃上,Krapfen特價外還買二送一,超划算的。

不過,今天就是沒有想吃它的慾望。我望著那堆Krapfen,吁口氣說:「偶而要休息一下,重複一直吃也是會膩。」

「人,好像就是會生膩啊…」露比娃微笑一下,像是意有所指又不經意地說道。

我未發一語,只是轉頭望向落地窗外的人潮,打扮入時的少女從窗前過去了,白色背心上繪了一雙色彩斑斕大大的翅膀。我覺得我好像也正尋覓著一對翅膀,那雙輕盈的翅膀,叫自由。

6.09.2009

232. 出乎意料

在奧地利呆了這麼久,還是不太習慣他們居然能只吃麵包當晚餐。愛莉森說她小時候,晚餐經常是冷麵包,不過說也奇怪,長大後,晚餐似乎越來越豐盛了,有時她們一家人也會在周末夜晚上餐館。感覺上,這裡的生活習慣正逐漸在轉變。

我和Andreas,在party散會後,一起回到綠色小屋。因為剛剛吃了鹹派,回去後我們只簡單喝點飲料,就在房間聽音樂聊天,聽他談最近維也納的事情。這次見到這群好友,改變最大的是Max,他變得穩重成熟許多,從前稍嫌過多的肢體語言,收斂不少,反而多了一種男人的魅力。我覺得現在的他,超帥超迷人的,要電死全維也納女生絕不是問題!!不過,以前很喜歡把追妹妹放嘴邊的他,似乎有點轉性。

「喔~那傢伙!」安公子笑了,他一邊按著CD player在選歌,一邊笑道:「他最近戒女色。」

「戒女色?」

「前陣子同志大遊行時,他忽然宣布,他要戒女色了!!」

「什麼??他性向轉變了嗎?」我太驚訝了,抓著安公子肩頭拼命搖晃。

「怎麼可能嘛~~~」安公子啞然失笑:「他只是覺得想好好唸書,然後畢業,他最近變得超愛讀書。」

「那跟同志大遊行有什麼關係?」

「沒有關係啊!」

「那你剛剛不是說……」

「我沒說他要出櫃吧?」安公子噗哧笑了出來:「只是要跟妳說,這是同志大遊行那天發生的事情啦!!那天我們在麥當勞,看著外面遊行人潮,Max沒頭沒腦忽然冒出這句。」

呼~~嚇我一跳!什麼嘛~Max這傢伙,老是做些讓人出乎意料的事情。不過也很佩服他,說做就做,一旦開始用功就像老僧入定似的,完全看不出以往的浮躁。

不過這晚,我小小失眠了。不知是晚上太high,還是天氣變熱,總之我翻到凌晨四點還睡不著,明明就很疲倦了呀~~有點無奈地瞪著身旁睡得香甜的安公子,為什麼男生這麼好睡?好像就算冰壁倒塌洪水潰堤也不會吵醒他。大概人潛意識裡都有見不得別人好的壞心眼,看他睡得這麼沉,我心裡一股無名火就揚起,我握緊拳頭,克制著不去捏他臉頰或給他手刀。就這樣掙扎了好久,周公終於想起我了,在清晨時分小鳥剛起床時,我進入夢鄉。

隔天早上我是被培根的香味燻醒的。

為什麼說燻呢?因為安公子拿了一盤培根,就放在我鼻下啦~~熱熱的香氣直衝腦門,因為味道太重,我真的是差點嗆到,一睜眼我就沒好氣地瞪他。

「起床吃早餐了啦!今天不是要去普拉特?」安公子對於不需開口就能將我叫醒,感到很得意:「很香吧?還有炒蛋喔~~趕快下來吧!!」

我慢吞吞起床,刷牙洗臉,然後隨便梳梳頭髮便下樓去了,安公子滿臉笑容遞上三明治和培根炒蛋。我低頭小口小口啃著,還一邊打呵欠,安公子見狀不禁偷笑。

「三明治有點乾…」我抬起頭看著他:「今天生菜好少喔!!」

「是啊~~生菜只剩一點點了。妳要喝咖啡嗎?」他拿了咖啡壺過來,看我啜飲咖啡的模樣,嘴角又泛起微笑。

雖然臭臉安公子常對我笑,但他今天也笑得太詭異了吧?!

我斜眼望著他,充滿狐疑。

「妳幹嘛那樣看我?」

「你才幹嘛一直在偷笑?」

「誰在偷笑了?」他站起身,收走我的盤子,又順便遞給我一顆蘋果。我緊盯他的背影,就是覺得有點怪怪的。

「說真的,」他走回來後,在我面前坐下,帶著微笑問我:「等妳從因斯布魯克回來,我們一起住怎麼樣?」

「一起住?」我的蘋果還沒咬斷,留下兩排齒痕在蘋果上。我抬頭問他:「你這是同居的邀請嗎?」

「是啊!!」他還是笑咪咪看著我。

「為什麼要一起住?」我問,狠狠咬下那口蘋果。

「啊...妳不喜歡嗎?」安公子略顯詫異:「還是妳希望我像馬汀對潔那樣?…也不是不可以…」

「不是啦!!」莫名我的無名火又起了:「分開住不是好好的嗎?為什麼要住在一起啊?這樣一點個人隱私都沒了!!」

「住一起還是可以有個人隱私的。而且每天早上第一眼就可以看到對方,一起吃早餐,妳不覺得很棒嗎?」

我睜大眼瞪著他,這不可思議的安公子,他的浪漫是打哪來的啊?不是半個德國人嗎??我們四眼相對了好幾秒,一直等不到我回答的安公子,又丟出了第二砲重彈:「再說,我們這樣繼續交往下去,無論以何種型態,總有一天會住在一起吧?」

什麼?什麼??什麼???我好像卡通裡被武功高手飛踢,旋轉著掉落崖下的人肉沙包,有種身子往下墜的感覺。

「妳會不會把事情想得太嚴肅了點?算了…當我沒說。」他輕蹙眉頭,露出些微疑惑的神情,最後聳聳肩站了起來。

5.26.2009

231. 幸福

我真是太感動了,尤其當聽到Reto與Andreas合奏的琴音緩緩瀉出,那流動在空氣中的溫暖祝福,頓時感動了每個人的心。

通往頂樓的樓梯地上鋪了亮閃閃的燈泡,輕柔音樂從CD player中流出,待潔到場後,西裝筆挺的馬汀學長,領了潔到鋪了雪白桌巾的桌邊坐下,Andreas和Reto則拉著提琴緩步走出,就那樣圍繞著他倆演奏。

太過訝異的潔,頻頻用手觸壓自己的臉頰,她又驚又喜,晶瑩美目望著馬汀:「不是你的餞別會嗎?怎麼好像主角是我???」

馬汀在眾人面前,有點緊張地握起潔的手,然後開口對她說:「潔……」在場每個人都安靜下來,屏息等待馬汀接下來的話語。

「潔…」學長又重複了一次。可能是太緊張,馬汀開口了幾次,總是潔潔潔個不停,卻說不出其他半個字,因為尷尬,潔開始有點不耐煩。馬汀見狀更緊張了,我和Urs拼命對學長報以鼓勵的眼神,終於,馬汀豁了出去,再度握緊潔的手,言簡意賅說道:「我本來想了一篇講詞,但現在全忘光了,我只是想對妳說,潔,我真的很愛妳,也有自信會一直對妳好,所以……」

此刻大家全停止呼吸,傾身向他們,等待那最重要的一句話。馬汀忽然推開座椅,拿出預先綁在桌下的花束,單膝下跪:「潔,請妳接受我的求婚。」

此語一出,「哇!」「哇!」「哇!!」一時間鼓譟聲四起,大家拼命鼓起掌來。「馬汀,好耶!你終於說出口了!!!」我大聲對他叫道,馬汀依舊臉紅緊張地望著潔,潔接過那束花,漲紅了臉,單手掩面,彷彿想說些什麼,卻整個哽咽無語。幾秒鐘後,她振了振心神,拿起花瓣上的小紙盒,遞給馬汀:「你這給我幹嘛?不是應該你為我戴上嗎?」

「哇!」「哇!」「哇!!」大家又叫了起來,全部高興地摟在一塊兒。Max重重拍了一下還在恍神的馬汀,對他大叫:「還不趕快幫她戴戒指?你這呆瓜!!!」像被雷打到般,馬汀跳起來,手忙腳亂替潔套上戒指,眾人又是一陣歡呼。

Reto和Andreas再度拉起了提琴,潔和馬汀在琴音中親吻,然後深情相擁。潔的鼻子從頭到尾都是紅的,一直掉眼淚,害站在一旁的我也跟著淚眼汪汪。雖然只是個簡單不昂貴的戒指,卻代表了學長的真心,我在他倆互相注視的目光中,看到了深刻的理解與堅定的信任。

發現我眼眶濕潤,Urs跑過來虧我:「如何?我們很專業吧?!」

「不是說用蠟燭嗎?怎麼變燈泡了?」我吸吸鼻子,裝作不滿意。

「沒辦法呀~好不容易點好的蠟燭,一下子就被風吹熄,害大家忙到不可開交。後來才匆忙去買了這個代替~~」

「感覺好像耶誕節。」

「別嫌了,沒看到潔還是很感動嗎?」Urs笑道:「幸好主角不是妳,這麼龜毛!!」

坐在桌前,除了剛剛和Urs小小聲鬥嘴外,大家都很安靜一起聆聽Reto他們的二重奏。他們表演完巴哈的D小調協奏第二樂章後,接著開玩笑拉起藍色多瑙河了,全部人爆笑出聲,Max搖搖頭,去打開放在一旁的CD player,這才讓提琴二人組放下琴弓,跟著準備入座。

「所以我們…喝西北風嗎?」看著只有餐盤與酒杯,裡頭卻空空如也的桌子,潔首先發難,巧目瞅著馬汀。

「來了來了!!」愛莉森笑吟吟地出現,手上端著兩大盤鹹派,馬克則拿了已開瓶的紅酒,站在一旁。

「對不起,這場地太克難了,先簡單吃點東西,我在Gerstner訂了位子,晚點兒再過去。」馬汀微笑說道,潔嬌嗔看了他一眼,兩人旁若無人開始眉目傳情。我吐吐舌頭,這未免也太甜蜜,和愛莉森對看一眼,她辦了個鬼臉,然後在我斜對面坐下來。

「還喜歡今晚的演出嗎?」安公子這樣問我。他和Reto一邊收提琴,一邊坐下,動作很一致。我還來不及回答,Max在一旁用煽動的語氣戲謔道:「如何,Andreas,要不要乾脆也順便來求個婚?」

「求什麼婚,你白癡啊?」安公子不客氣地回絕。沒想到潔今天可能high過頭,居然也興致勃勃加入敲邊鼓行列:「對嘛對嘛~~Andreas你要不要也跟小綠求婚一下?」

「不不不!!」我和安公子表情驚恐,異口同聲回絕。我轉頭看了安公子一眼,心裡對他這麼乾脆的拒絕不禁有點不爽。不過,「今天你們才是主角,其他的事,下次再說。」安公子揮揮手,試圖將大家焦點再轉回男女主角身上。

剛剛幫大家斟酒的馬克於是站起來,招呼大家向男女主角敬酒,然後話題再度回到馬汀的求婚過程,氣氛熱烈。半小時後,馬汀帶著潔先行離開,他和我們一一擁抱,感性說道:「謝謝大家今晚的幫忙,各位辛苦了。」

「才第一次求婚成功而已,別高興太早,等你真的娶到再說!!」潔在旁當場吐槽,我們都抿著嘴不敢笑出聲,只有好脾氣的馬汀仍是笑得很開心。大家抱著祝福的心情目送他們下樓,然後開始著手收拾東西。由於今天到場的都是平常熟識的夥伴,沒人帶女朋友,因此話題百無禁忌,什麼都能聊。中間曾經幾次太大聲了,下面研究室的學生還跑上來看。

「嗯,都差不多了。」Max說道,他和其他男生已經把借來的桌子搬回樓下研究室。我和愛莉森靠著圍牆,一起仰望星空。愛莉森喃喃道:「Gerstner呀~~真好。」

「是呀~~真好…」我聽到自己這樣附和道。

4.05.2009

230. 滿滿的祝福

從沒比此次回維也納更興奮的了!!一來是學期結束了,二來,我們要幫馬汀籌備求婚party!

哇哈哈哈哈~~~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興奮的呢?!

在綠色小屋時我和愛莉森不時眉來眼去,潔懷疑地望著我倆:「妳們兩個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?很可疑耶~~」

「妳想太多了啦!倒是妳,趕緊想想要送馬汀什麼畢業禮物吧!」我笑嘻嘻說道,和愛莉森又交換了會心一笑。潔露出甜死人不償命的笑容說:「早就準備好啦!不過,這是最高機密!」

是~~最高機密!!不過潔啊潔~~我可一點也不好奇妳想送馬汀什麼禮物,因為,那根本不是重點。妳,才是我們這場戲的主角呀!!

因為是回維也納的第一晚,安公子找我到城裡散步。其實路上有點吵,因為已經是旅遊旺季了,不但天色暗得慢,商店也越開越晚,行人徒步區的路燈整晚照耀著,歡樂又明亮。

「明天晚上的活動你練習得如何了?」我笑問。

「我啊~~放心好了,絕對沒問題!倒是要提防Reto那傢伙出包,哈哈!」Andreas開朗大笑,神情非常自信。我忍不住期待明天快快到來,可以欣賞到他和Reto的絕妙演出。

其實我的心情有點微妙,帶著一點興奮,又有些微感傷,好怪喔~~只是個求婚party,又不是在嫁女兒,為什麼我光想著就欣喜地想掉淚?想當初,個性帶點嬌縱的潔,不告而取騎走馬汀的腳踏車,卻沒想到緣份竟就這樣牽起來了,馬汀居然迷上這位不可理喻卻魅力十足的女『偷車賊』!後來中間又發生許多曲折的故事,雖然已是過去,此時回想起來卻發現,感情就是在這些大小事中越磨越深,越貼越密。

我和安公子並肩走在城裡,這座城充斥著無數和潔的美好回憶,我沉浸在記憶的瓶子裡,一下子蹙眉,一下子又神經兮兮地笑,安公子見狀,只能無奈跟著搖頭苦笑。

夏日的夜晚很舒服,當涼風吹來,兩人常很有默契地閉上雙眼,享受晚風吹拂。沿環城大道漫步,不知不覺走到城北了,我們在公園小逛了一會兒,然後搭市電回住處。

「明天,加油!就看大家的囉!!」站在綠色小屋大門前,安公子說。

「嗯~」我用力點點頭:「一定要給潔一個難忘的求婚!!」

「咦~這應該是馬汀的台詞吧?!」安公子笑了出來:「我發現妳還真有男子氣魄,以後我們求婚的工作交給妳好了!!」

「啊,這是什麼意思?」我嗅到了不尋常的氣味,斜眼瞄他。安公子眼睛內奇特的光芒閃了一下,然後像流星一閃即逝,彷彿一切只是我的幻覺。

雖然覺得Andreas表現詭異,不過我可沒時間去猜測他的心思,現在最重要的,是把明天的求婚party順利完成。地點,就像之前討論的,是在我們院所的頂樓,通常頂樓門會鎖上,不過馬汀已經跟負責的實驗室學生借鑰匙,場地不是問題。

在門口和安公子道別後,一轉身卻發現他仍拉著我的手沒放。我笑了,無奈地問他:「怎麼啦?大情聖!!」

「這個……」他在我唇上啄了一下,我笑起來,用力將他推向夜色,然後開門走入室內。

才上到2F,還來不及轉開我的房門,愛莉森從背後抱住我,立即將我往她房間拉。

「快快快!!在預演流程了!!!」她掩著嘴,嘴型很用力地在小聲說話。我急忙關上門,和愛莉森一起擠在她的電腦螢幕前。愛莉森的視訊通話是開著的,螢幕上已有許多人在上面了,基本上除了安公子外(他應該還沒到家),明天的共犯都在場。

「好!開始吧!!首先是傍晚時,馬克,Urs,愛莉森以及Max先去頂樓布置,Andreas和我準備晚餐,Reto負責開車,另外要記得挑酒帶過去。小綠妳呢,負責把潔帶過來,時間不早不晚,就在六點半,ok?」馬汀學長很認真地叮嚀道。

「我知道。」我回答,一面看著馬汀略顯緊張的神情,很是有趣。愛莉森對我眨眨眼,小聲說:「妳可別露餡,被潔發現我們的企圖喔!」

「放心啦~~她到現在一直還以為是要幫馬汀送舊呢!」可憐的潔,從一開始就被矇在鼓裡,我們一直告訴她要替馬汀辦歡送會,其實潔最近心情還挺失落的。不過,潔啊潔~妳就委屈一下吧!明天…保證明天一定會給妳一個難忘的回憶!!

3.30.2009

229. 噩夢

清晨做了噩夢。夢中的我回到維也納,就在Reto之前工作的樂器行裡,我站在嶄新鋼琴前,打開久違的琴蓋,然後興奮地按下第一個音…但是……這聲音聽起來如此陌生,手指碰觸琴鍵的觸感如此異樣,忽然間我發現,我找不到自己的琴聲了~~我的音樂呢?我的鋼琴呢??強烈的恐懼與空虛並存,襲上心頭。我開始顫抖,接著淚水不聽使喚地奪眶而出……

驚愕和絕望的感覺太強烈,我哭著醒來,然後發現自己身在因城的宿舍裡。

噢!!好令人沮喪的夢,我的心情糟到極點。瞧眼見露比娃還在睡,我於是輕溜下床,換上跑鞋,決定在清晨到因河邊散個小步。

沿著因河走,對岸都是一棟棟漂亮的彩色房子。靠近因斯布魯克大學,再往北一點點的這段因河,是觀光客必訪景點,沿路都還設計了小型彎出去的檯子,方便遊人照相。

不過,我喜歡更往北走,接近霍夫花園那邊的因河。因為觀光客較少,沿著河邊散步,可以充分領會那種悠閒感,常常見到一些老人家在午後漫步,那種略帶沉思的表情,使得人人看起來都像個哲學家。不過,現在是清晨,路上的老人家不愁眉深鎖,而是專注在健走上。

一個接一個的老人,腳步飛快從我身邊過去了,感覺我這個年輕人反而顯得沒朝氣!!

我在霍夫花園的長椅上坐下來,一大早,花園內的禮拜堂前面已經有人在玩西洋棋了。我注視著眼前的花壇,這季節的因城,美在一片生機盎然,花卉與綠葉,爭先恐後在陽光下伸展肢體,恣意放縱。鴿子在四周覓食,慵懶的模樣像雞群,連飛都懶得飛。

看著這群白胖鴿子,忽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則寓言,是關於烏鴉與鴿子的。

大意是說,烏鴉煩惱自己的聲音難聽,長相難看,被當地居民認為不吉利而排斥,因此烏鴉決定搬家。一旁的鴿子對牠『曉以大義』道:「如果你的這些缺點沒有改善,不管搬到哪裡都還是會討人厭的~~~」

當然大家都看得出來,寓意是『解決之道在於從根本開始改變,自怨自艾的逃避於事無補。』不過奇怪,為什麼看完這則寓言,我覺得鴿子比較討人厭呢?

烏鴉的那些所謂『缺點』,只不過是先天的特色,稱不上是真的缺點。瞧!!日本人不就認為烏鴉很吉祥嗎?!

受歡迎的人,不要太自以為是地教訓別人。

C調侃說我是太過憤世嫉俗,簡單的寓言也被我想得很複雜,不過我不明白,為什麼有些人可以輕易決定他人的對錯,說話永遠用肯定句?!

吃過早午餐已是接近11點,商店紛紛開始營業。

我在一家樂器店前停了下來。吸引我駐足的不是櫥窗陳設的美麗提琴與優雅長笛,而是趴在玻璃窗前呵大氣的土耳其裔小男孩。他的母親氣急敗壞拉著他要離開,手上提了滿袋重物,身上還拉著另外四個小孩,場面很混亂。

男孩整個側臉頰貼著櫥窗不動了。

店員走了出來,大概是覺得小男孩把好不容易擦得亮晶晶的玻璃給弄髒了吧!但她沒有明說,只是客氣詢問那位母親是否有樂器購買的需求。一見到店員出現,母親立刻露出倉皇神情,她用力拉了小孩離開,我站在原地,突然感到舉步維艱。

女店員對我微笑,又走回店內。聽著門後風鈴的叮噹聲,輕脆悅耳,彷彿在提醒人們,店裡店外是兩個不同的世界!這裡有太多中東裔的家庭每個月只能求溫飽,無法提供孩子更多的文藝薰陶,更遑論只是拿來打發時間用的『興趣』和『消遣』。想想,台灣有多少孩子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愛音樂,而只是為滿足父母的虛榮或自欺欺人的品味水準,心不甘情不願上著所謂的音樂班。我真的不懂為什麼!!

這世界本就不平等,我知道。但這讓我很傷心~~~

我站在樂器行前許久,約莫過了十分鐘,我突然驚覺自己的手指在動。因為聽到店內流洩出的樂音,不知覺地跟著彈奏起來了。清晨的夢境又浮現腦中,有些鬱悶地,我開始想念在台灣學琴的日子,接著思緒來到了維也納,Reto的臉龐躍然眼前,在維也納樂器行的點點滴滴美好回憶,也跟著鮮明起來。回憶越來越清晰,我卻好像離音樂越來越遠。我呆立在因斯布魯克街頭,滿滿鄉愁,對兩地。只因這間小小的樂器行,還有早上那個惱人噩夢。

Reto用中提琴演奏的小夜曲,還迴盪在耳中,我強烈想念起那個音符處處的城市,雖然她的地鐵很髒,路人很冷漠,老市民很驕傲。

忍不住地,我撥了電話給Reto,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訝異。不過,他仍是用一貫溫柔的聲音玩笑道:「妳只是想念我的琴音嗎?如果妳說的是想念我,我會更高興一點。」

「哈!」聞言我笑了,對他說:「德妮絲不在你旁邊嗎?小心你被海扁!!」

Reto開朗大笑起來:「趕快回來吧~~~保證我的中提琴為妳表演,任妳點歌!!」

這笑聲彷彿有魔力似的,一整個上午的陰霾全都散去,我的心情輕鬆溫暖起來,並且強烈期待一個星期後回維也納城的日子。

3.10.2009

228. 迎接因城夏日

馬汀學長突然打電話給我,今年夏天他就畢業了,他想在燦爛美好的夏日向潔求婚。我高興得簡直要瘋了!!!求婚耶~~~我們這群朋友忽然忙碌起來,每個人神秘兮兮地張羅這張羅那,期盼馬汀一舉擒得美人心。

最興奮的人,除了馬汀自己,當然就屬我和愛莉森啦!!兩人攪盡腦汁,暗下決心,非給潔一個難忘的求婚不可!

「女孩子對這種事真熱衷~~」Urs笑著說,他本來建議到瑞士的避暑小屋度假兼求婚,但被馬汀否決,因為他覺得兩人是在維也納認識的,地點非選在維也納不可。

「那乾脆選在實驗室算了!!你和她初遇地點不是在實驗室嗎?」Urs調侃道。

「多謝你啊~Urs!!她肯定會覺得很浪漫~~」我睨了他一眼:「求婚耶~~這種事沒有第二次機會的,千萬別搞砸了。」

「如果有庭院就好了,辦個求婚party應該很浪漫。」一直在聽我們討論的Reto,此時提出建議:「大家有想到適合的場所嗎?夏天在戶外辦party,潔一定會很喜歡的。」

Reto的主意不錯,但問題這種庭院上哪找?如果改在室內,像綠色小屋什麼的…在籌備時又很難不被潔發現…大夥的點子飛來飛去,毫無定論,最後,我和愛莉森一起嘆口氣,在Reto他們的客廳地板坐下來。

「大家覺得我們系館頂樓如何??」馬汀不知怎地,突發奇想道。雖然有點跳tone,但似乎是個不錯的點子。一直以來我都還蠻喜歡我們學校頂樓的,雖然只有六層樓高,但已足以欣賞維也納的美麗市容。

地點選定後,大家便開始著手進行馬汀的求婚大作戰!!

愛莉森和我負責整個流程掌控,因為多數時間我都待在因斯布魯克,所以大半是藉由email和MSN進行討論。

珊珊知道我們在計劃求婚的事,覺得新奇有趣,每次碰到我必問。然後不知怎地李維也知道了。

「小綠學姊,妳也會一畢業就結婚嗎?」李維問我。

「不太可能吧?!!」我心裡壓根兒就沒想過這事:「不是應該先找工作嗎?」我隨口應著,心不在焉挑了兩顆生菜裝進推車裡。

「那妳會回台灣工作還是留在奧地利?」他進一步問道。

「還不知道…」我把臉湊近他,仔細端詳他的表情:「你問這麼多幹嘛?會不會管太多了點?」學弟的臉有點微紅,呼吸起伏在皮膚上似乎泛著微微霧氣。

我忽然像被汽球打到,瞬間領悟了什麼,於是帶著惡作劇的語氣對他說:「你該不會是在暗戀我吧?」

李維的臉立刻漲紅,我彷彿看見他臉上印滿各國文字的『靦腆』兩字。

「不好意思,你年紀太小了!」我拍拍他的肩,一副帥氣大姐大模樣:「沒關係,看在你眼光這麼好的份上,學姊還是會好好照顧你!!」

他露出裝模作樣的瀟灑道:「是我照顧妳吧!好歹我是男孩子~~」

唔,開始在強調自己年紀雖小但不影響照顧人的能力了…我於是用有趣的眼光打量他,年輕的臉龐,和那股亟欲證明自己的慾望,使他的面容看起來神采異常。我注視他臉上單邊的小酒窩,突然有種衝動,想用手指戳他。

「咳~~」我假咳一聲,隱藏自己的惡作劇心態,然後擺出學姐姿態:「你今天沒課嗎?該回學校了吧?!」李維從剛才和我在超市巧遇,就一直跟著我到現在,我都已經走到瑪麗亞大街了。

「小綠學姊的男朋友是怎樣的人呢?」李維不理會我的暗示,繼續問道。

「你說Andreas嗎?」一想到Andreas,我的心情就不可思議地溫柔起來,相由心生,我的臉部線條想必變得柔和異常,因為李維搖了搖頭,露出『妳不用講了』的表情。

「別沮喪,你將來一定會遇到很棒的女生的~~因為我真的覺得你是很可愛的學弟,尤其如果在台灣,肯定天天被女生追著跑!!」李維的臉蛋,是屬於偶像團體型的,就是一看到他臉就知道該出本寫真,而不該出唱片的那種。但無論歌藝好壞,絕對會吸引一堆粉絲!!

接近期末了,天氣好得不得了,但對因城的學生而言,此時也正是緊鑼密鼓準備考試的時候。學校裡遇到的學生多了起來,在走廊上常遇到以往不常見到的半生熟面孔。

「咦,小綠,妳暑假申請的工作通過了唷!!」難得出現在我們研究室的葛洛爾學姊,一看到我就立刻對我說:「合約書在辦公室,趕快去領取。」

「真的?!」我高興得幾乎跳起來!這個暑假可以留在因城的實驗室工讀了。學姊依然踏著匆匆忙忙腳步離開,腳上再度出現兩隻不同款的涼鞋,我和露比娃忍不住一起笑出來。

2.17.2009

227. 愛莉森的苦惱

「小綠,這星期去因城找妳好嗎?專題寫到一個段落了,可以去看妳。」晚上通電話時安公子這麼說,他的聲音比前陣子聽起來輕鬆,也多了許多情緒,很溫柔,很開朗,還夾帶許多渴望見面的企盼。

我笑了:「你遲了一步!愛莉森這周末要來找我哩~~你們同時出現的話,還不如我回維也納去算了。」

「愛莉森去找妳?」因為出乎意料,安公子略感訝異:「特地從維也納跑去找妳,看樣子是有什麼事想跟妳聊…那我不適合一起加入了…還是更下個禮拜我去找妳?」

「嗯…」我微笑掛上電話。忙碌告一段落的安公子,又恢復體貼,光聽聲音就知道他現在很有閒情逸致找女友。唉~~想想這幾個星期,電話一接起來都是二十秒內掛斷,很慘吧?!

星期六剛過中午,我正在學校書店看書,愛莉森電話來了:「小綠小綠!!我在妳宿舍了,妳室友說妳已經消失一個早上,該不會忘記跟我有約吧?!」她的聲音聽起來充滿笑意,我希望是因城的好山好水帶給她好心情。

帶她到Café im Hof吃飯,愛莉森翻了一下菜單,很有感觸地說道:「當真是出了維也納,什麼都便宜。」

「這就是我愛上因斯布魯克的第一個原因吧~~」我眨眨眼,笑著說。

在餐點送上來前,愛莉森已經迫不及待先點塊蘋果捲來吃了。我看她津津有味的模樣,應該是在火車上什麼都沒吃。隔了幾分鐘,我才開口問她:「好啦~~現在可以告訴我,妳有什麼事情找我?」

愛莉森停止咀嚼動作,有點躊躇地看著我,欲言又止的表情,讓我微微不安起來。我向來是直腸子,受不了這種詭異的氣氛,單刀直入便問她:「是跟我有關的嗎?」

「咦?不是耶~~」她愣了一下,然後回答我。

「那就好…」我鬆口氣,身體倒回椅背,好整以暇看著她:「還以為妳要帶來什麼壞消息呢!!」

「說到關於妳的壞消息~~勉強倒有一個!!!」愛莉森露出壞心表情:「妳不在維也納,小心Andreas被人搶走!!一堆女生整天圍著他,真受不了,每次看到時都讓我噁心。不過妳的Andreas對妳忠誠得很,妳放心啦~~除了哈娜,大概別的女生都沒機會!!」

「什麼?哈娜?!」我緊張起來,連忙湊近她:「怎麼了?發生了什麼事嗎?」

「瞧妳緊張的~~」愛莉森笑了起來,她故意慢慢喝口果汁,吊我胃口:「沒發生什麼事,會提到哈娜是因為,她是唯一有正當理由接近Andreas的女生呀!其他女孩根本沒機會啦!!」

聽她這麼說,我才終於鬆口氣,有些生氣地白了她一眼,此時餐點送上來了,被美食吸引的我決定暫時先放她一馬。不過愛莉森用叉子攪動一下食物,接著便開口對我說:「其實是最近,發生讓我有點在意的事…」

「嗯…?」

「前陣子在路上巧遇馬克,那時我從卡爾廣場另一邊走過來,正好看見他和一個女生走入地鐵站。」愛莉森說:「不知為何,看到馬克和別的女孩走在一塊兒,我心裡忽然感覺不太舒服。」

不會吧?!我睜大了眼睛,不可思議地望著她。愛莉森垂下眼,繼續攪動她盤中的食物:「我知道我這樣很怪對吧?!馬克只是朋友…而且,那個女生和他也不過是很自然地走在一起而已。」

「那位瑞典先生呢?你們不是感情很好嗎?」這件事太讓我訝異了,忍不住開口問她。

愛莉森看起來很苦惱,她托腮瞪著盤中食物,薯塊都快被她看出一個洞了。

「我不曉得,我當然還是很愛我男友,但是為何對馬克如此在意我也不知道。他一直是我最要好的男性友人,就只是男性友人,像妳和Urs那樣…」

「我看到Urs和露莎在一起,一點也不難過。」我說。

「我知道…唉!我…我現在心情很亂…」愛莉森有點煩躁地戳了食物幾下,嗚~~可憐的薯塊。

「妳現在是要跟瑞典先生攤牌,然後向馬克告白嗎?」我嘻嘻笑著,愛莉森生氣瞪我一眼,拿了桌上紙巾丟我。

「我沒打算和庫爾德分手,我們感情很好,而且…我不敢想像如果分手,他會有多難過…」

「小姐,妳考慮的竟然是怕分手他會難過,而不是因為妳愛他耶~~」我盤裡的食物已經快見底了,喝了口果汁,我清清嗓子說道:「妳…比較喜歡馬克嗎?」

「我不曉得…」愛莉森哭了出來:「我還是很喜歡庫爾德,一點也不想要分手。但我又希望馬克是我一個人的…之前我當他是知心朋友,是我在維也納最要好的男性友人,但從沒想過對他會有其他感情…」

「可是馬克對妳有啊~~」我嘆了口氣,終於決定點出這個我們所有朋友都知道的事實。愛莉森訝異地抬頭看我,我苦笑著搖搖頭:「妳這個駑鈍女生!!」

「妳為什麼會跟他感情這麼好?那是因為馬克一直在縱容妳呀~~包容妳,寵溺妳,妳當然跟他在一起快樂啊!但是他的感情妳卻一直沒發現!!」我又嘆口氣,愛莉森這傢伙,遲鈍程度比我還誇張:「所以呢?妳現在發現自己對他感情也不單純,就好好想想,對他只是一種佔有慾,還是貨真價實的愛情?!這對妳,對庫爾德,對馬克三人都好!!」

也許愛莉森對馬克只是像我對Reto一樣,出於一種虛榮以及既得利益者的佔有慾。不過,真相是…連我都開始擔心起來,感覺事情會變得很混亂。

「小綠!!」桌旁的窗外有人在輕輕敲打玻璃,是李維,他和友人站在窗邊,笑咪咪看著我們。我開心招呼他進來,介紹他與愛莉森認識。李維有點害羞地和愛莉森打個招呼,便跑出去和他朋友會合了,我告訴愛莉森他是來自台灣的學弟。

「那是妳愛上因斯布魯克的第二個原因嗎?我覺得這學弟對妳有企圖!」愛莉森老實不客氣說道。我噗嗤一聲,很不苟同:「小姐,憑妳這麼差的判斷力,很難讓我信服喔!」

愛莉森愣了一秒,頭垂下來,瞬間又回到她的苦惱中。我無奈看著她,但不知為何,她說學弟對我有企圖這件事,卻讓我有點開心。唉~我果然是虛榮的女孩!!

2.12.2009

226. 華人聚會

我在因城第一次參加了華人聚會。想來也很有趣,在維也納時我完全對這類活動興趣缺缺,在因城卻不知為何,很乾脆地就答應了。大概是珊珊的親和力十足,讓我連拒絕的念頭都沒有,不然就是我真的生活太無聊,悶得發慌。

「如何,來因斯布魯克還習慣吧?」珊珊問我。

我很努力地想了一下,才回答她:「嗯~~因為不知道要不習慣什麼!」

「哈哈哈!!」珊珊笑出來:「這麼簡單的問題也要想那麼久,是個性變認真了還是腦袋變笨了??」

我倆一同笑了起來。

聚會地點是在一個台灣人的家庭裡,吳女士夫婦,她很堅持不要冠上老公的姓,所以我們得分開稱呼吳女士和陳先生。別因此誤會他們感情不好,單純只因這位吳女士,非常厭惡女性一結婚就被稱為某某太太,好像原來的自己不見了。

「我對成為某人的太太其實沒有任何不滿,只是不懂為何要丟棄原來的稱謂?難道結了婚我就不再是我了嗎?就不能再做自己了嗎?」坐在他們家舒適的交誼廳裡,年過45的吳女士這麼說。

珊珊小聲對我說道:「每次只要有新訪客,她一定會重申她的理念,別在意啊~~」

「哦~我不在意,而且我覺得她的想法很對呀!」我看著珊珊,給她一個肯定的表情。珊珊舒口氣:「那就好!有次她還跟個中國人吵起來,傷腦筋。」是嗎?看不出來耶~~因為吳女士個頭小小,說話聲音很溫柔,好客倒是真的。她非常照顧在因城的台灣學生。近幾年在她家舉辦的華人聚會也會邀請其他地方華人,像是香港與中國,不過目前認識的中國人很少,今天也只有來兩位。

「學姊,介紹一下新同伴吧!」一個男孩突然跳進我們的談話,稚氣的眼神充滿好奇。

「李維,也唸因斯布魯克大學。」珊珊把學弟介紹給我,然後微笑不語。

「喔喔喔!!學姊妳這樣不公平啦~~都沒介紹對方給我。」

「她人就在這,你不會自己問喔?」

「我也會害羞啊~~~」

「你害羞個x!!(作者自動消音)」珊珊講話這麼大姊頭,我還是第一次見到。原來,她和李維從小學就認識了,還是鄰居呢!!雖然差三歲,不過兩人感情很好,兩家父母也很熟。台灣人比較少取單名,所以一開始他常被誤會為對岸來的,雖然珊珊簡單介紹我們認識了,不過李維還是顯得有點害羞,可愛的臉上有個小酒窩,他的膚色比較深,眼睛圓圓亮亮,長在男生臉上有點浪費。

「他跟我弟比較熟。」珊珊簡單解釋道,拉了我又去認識其他人。

我匆忙丟給他一個笑臉,有點抱歉地離開了。

不過我和這學弟算有緣,之後在學校三不五時也會遇到,比我和珊珊巧遇的次數還多。每次看到他我都想到姜宇,好久沒見面,不曉得他近況如何?!

有天晚上,我一人待在宿舍裡,突然接到愛莉森電話。

「小綠,最近還好嗎?」她問道。我從床上翻起,接到她電話很開心,不過隱約有種怪異的感覺。

「怎麼了嗎?」我奇怪地問她。

「喔~~沒啦!想說妳最近是不是很忙?」

「不會啊!以前要兩地跑比較忙,現在留在因城,時間反而比較有餘裕。」

然後,愛莉森竟然就沉默了……我有點不安,卻又不知這不安是來自我還是她。停了一陣,她很簡單的說:「那我找時間去因斯布魯克看妳。」

「嗯好。」講完這句,這通有點莫名其妙的電話就結束了。我用力想了很久,實在猜不出愛莉森要說什麼?她發生了什麼事嗎?還是想告訴我什麼??

不久,露比娃回來了,意外地她交給我一盒熱鬆餅:「剛剛回來在路上買的,要不要吃?」

開什麼玩笑,我向來很愛鬆餅,這種軟軟的熱餅,塗上奶油,超好吃的。吃完一個後還意猶未盡。

「原來妳喜歡吃這個啊!」露比娃的表情恍然大悟。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搔搔頭,看起來很貪吃嗎?!

「等會兒想不想一起去吃飯?」她問我,帶著不確定的探詢。我很訝異,她竟然會開口邀我,今年要下七月雪了嗎?!

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,她看起來彷彿鬆口氣:「還以為妳會拒絕。」

正在吃第二個鬆餅的我,訝異停下進食動作:「我看起來很不好相處嗎?」

「因為之前在宿舍,到了晚餐時間,好像妳也沒想要一起去吃飯的意思,所以我以為妳想獨自一人。」露比娃解釋道,聲音仍很平靜,反而是我急匆匆地抬高音量:「一點也不!我很樂意跟妳去用餐啊~~我才以為妳不想跟我吃飯呢!!」

露比娃稍稍張大眼,輕輕搖頭。她露出恬靜笑容,聲音還是很平靜:「那走吧~~」

225. 維也納周末

如果有人說:「奧地利好安靜!」那他可能來自亞洲國家。

如果有人說:「奧地利好吵!」那他一定來自其他日耳曼國家。

奧地利是個把日耳曼民族中有限的散漫和吵雜發揮到極致的地方,瑞士則是把日耳曼民族的無趣和安靜發揮到極點,至於德國,嗯~絕對是日耳曼民族壓抑和變態綜合之最。

提洛爾區,靠近瑞士,又靠近義大利…這裡,會形成怎樣的特色呢?很顯然地,因斯布魯克綜合了兩地的優點,居民有義大利人的熱情和無防備(有時有點囉嗦),居住環境上卻有瑞士明亮整潔又治安良好的優點。

因斯布魯克的辦公大樓,大片透明窗戶讓人從外面就能對內部擺設一覽無遺,玻璃擦得發亮,總是反射著耀眼的光線,每每讓我想戴墨鏡。

不過,Andreas對因斯布魯克卻有不同想法。

某個在維也納的周末,大家聊起了因斯布魯克,安公子說:「因斯布魯克因為四周環境都是山,感覺居民的視野比較封閉。固執且畫地自限,刻苦卻無冒險精神…人是很好沒錯啦~~」

「那裏的山太迫近了,對心理的確會有些影響。」Reto說道,他帶著德妮絲出席,我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『辣妹狐狸精』,免不了偷偷瞧她幾眼。德妮絲正好見到我在看她,對我露出友善的微笑,她的笑容自然中帶有一種天生的媚態,別人難以模仿。(變成我有點心虛~~)

我清清喉嚨,掩飾剛被抓包的不好意思,開口說:「其實我那時也在想,能夠如此貼近那片山景,真的很幸福。但同時在心裡也猜想著,群山這麼近,在這成長的小孩,是否會擁有過人的堅強心志但卻不夠開闊?!」

「極有可能呀!」Reto幾乎是想都沒想就附和道。Urs抬頭看了我們一眼:「喂~~我也是在山區長大的小孩耶!我有心胸狹窄嗎?!」

「有啊~~你看你現在不就是?」愛莉森立即吐槽他,然後笑得很大聲。

「不同的山吧!」我說:「你是在風景如畫的阿爾卑斯山『裡面』耶!!但因斯布魯克是被高山圍起來,高聳的山壁又距離很近,整個城市有種被禁錮的感覺。」

「是啊是啊~~Urs爺爺家景色優美開闊,那裡出來的小孩肯定地靈人傑!!」潔出聲安慰Urs,但一說完她立刻掩嘴偷笑,感覺那些話很不誠懇。大家笑了起來,我一邊跟著笑,一邊有種淡淡的感傷,我好懷念這種氣氛呀~~看著身旁的好友,有種衝動立即回因城收行李,搬回維也納。

Andreas突然親了我一下,然後對我說:「要不要吃蛋糕?我去幫妳點。」我突然發現自己鼻子有點酸,點了一下頭,感激他的細心體貼。我看到他站在蛋糕櫃前瀏覽許久,一會兒Max也跟過去,兩個人對蛋糕櫃內的糕點品頭論足。

「咦,對了!!」我轉頭看Urs:「你那個露莎怎麼樣啦?」Urs忽然害羞起來,還來不及回答,Max的聲音已經插了進來:「別問了!跟妳說,露莎根本是在玩他!!」

「才不是好不好?不要見不得別人好。」Urs反唇相譏:「別因為自己現在打光棍,就想拉一堆人陪你。」哦!!Max的情史大多很短暫,已經搞不清楚是第幾任女友分手了,傷腦筋。

去幫我點蛋糕的安公子,此刻還沒回到座位,我環顧四周,他竟然不見了!!我心下狐疑,又仔細搜尋了幾次,這才看見他人在咖啡館外面,正和一個女生說話。那個是他們系上的學妹哈娜,短髮比先前長了些,現在看起來更添嫵媚。我忽然有些吃味。

安公子幫我點的莓子蛋糕送上來了,不過他仍在外頭和哈娜有說有笑,我悶悶低下頭,挖了一小口蛋糕。

「Andreas在幹嘛?在泡妹妹不進來~~」Max順著我的目光也看到了Andreas,快人快語就重重射了我一箭。

「哈娜是他們系上的啦~~有實驗一起做,大概是在討論專案吧!」Reto開口說,遞給我一個溫暖眼神,我心裡感激,心情好像好多了。我們繼續愉快聊天,一會兒安公子回來了,但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,最後他站起身,語帶抱歉說:「小綠不好意思,我想回實驗室看一下,妳…」

「我沒關係,還有很多人在~~」我微笑說,他遲疑了一下,然後給我一個歉意的眼神,拿著東西離開了。潔挑挑眉,似乎不很認同安公子的舉動,她瞄了我一眼,然後毫不在意地挖走我蛋糕上最大顆的莓子…這女人,真的學壞了!!

「這悵然所失的眼神是怎麼回事啊?!」Max伸手在我眼前揮了揮:「我們晚上去聽露天音樂會吧!走啦走啦!!反正Andreas一定又要忙很晚。」

我沒有立即回答,環顧一下在座的友人,忽然想到:「馬克呢?好久沒看到他了。」

「拜託~~妳以為醫大是在混的啊?他可是很精實呢!!」Max大剌剌說,我們三個女生不約而同將上身傾向他,蹙眉瞪他:「可是你看起來是在混呀~~~~~」

「喂!我要鄭重澄清:第一,我沒在混,我可是為了小綠拼死也要出來耶!!第二,」他看著我們,表情充滿自信:「我是天才!!!」

喔!!受不了!!

大家沒力地倒回座椅,不想理他。我和愛莉森她們聊一些在因城的趣事(包括被罵維也納人是納粹走狗的插曲),然後當天晚上在綠色小屋睡得不很好,隔天周日上午我就起程回因斯布魯克了。

愛莉森有些擔心地看著我發黑的眼圈,問我:「是在煩Andreas的事嗎?別太在意,他應該只是忙,他上學期成績很好耶!!」

我點點頭,在門口穿鞋。離開前潔遞給我一個紙袋,對我說:「從荷蘭帶回來的起士,妳在因城可以吃。」

啊?!怎麼好像有回爺爺奶奶家的感覺?呵呵~~~

看著兩位好友的眼睛,內心充滿感動,和她們一一擁抱道別,然後一個人默默去搭電車。愛莉森本來說要陪我去火車站,不過我婉拒了,此刻的心情還是適合孤單一人。

還要在因城待多久呢?我在心裡嘆道:至少還有一學期呢!!!

2.11.2009

224. 我是異鄉人

很訝異地,我在因城認識了幾個台灣朋友。

原本學校裡就有韓國和中國學生,不過當我遇見第一個台灣學生後,不知為什麼,台灣人就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,嚇死人!!他們本來到底是躲在哪呢?難解啊難解~~

首先是在逛街時巧遇了唸生物的林珊珊,後來又陸續認識她交友圈中的其他台灣學生。珊珊大我兩歲,個性非常親切活潑,熱心卻不會過度,做為她的朋友,能夠享受一種剛剛好的距離和溫暖。我想,在因城的台灣人,認識她的應該都很喜歡她。

我問她怎會選擇到奧地利唸書。

「先是姊姊到薩爾斯堡學音樂,後來我媽就讓我們家的小孩都來奧地利讀大學。」她回答道。珊珊說話時連眼睛都在笑,瞇成可愛的半月形。

「都來奧地利?你們家只有兩姊妹嗎?」我好奇問道。

「我還有一個弟弟,不過年紀小我們很多,他今年才會來奧地利唸書。」珊珊停頓一會兒,又補充說道:「他想申請到維也納大學念法律,我們家的小孩,唸的科系相差很多吧?!」

我微笑起來,不但差異大,而且是女生唸自然組,男生唸社會組。據說林媽媽當初非常反對女孩子唸理工,直到選科系後林媽媽才鬆口氣,因為她認為女生不該學機械等『粗勇』的科系,否則便不夠優雅。

「很機車吧?!」她吐吐舌頭說:「現在看看顯微鏡,我媽還能接受。信不信,如果是像妳這樣要扛儀器到冰川上的,我媽也鐵定反對!!!」

「觀念很傳統呢!!那妳弟能夠唸法律,還真是奇蹟!」我訝異說道,這種父母我身邊的朋友還沒遇過。

「哈!」珊珊笑了,她說:「我媽當初一聽到我弟要唸社會組,一付天要塌下來的模樣~~她認定唸社會組的男生會變得娘娘腔。不過其實我弟是真的很喜歡文學哲學類的東西,但考慮未來生計,他決定唸法律。他現在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空有理想的毛頭小子,一心以為學了法律之後,就可以拯救世界伸張正義呢!」

「噗~~沒那麼誇張吧!」我忍不住笑出聲。

「以後妳有機會見到他就知道了,被家裡保護得太好的小孩,跟現實世界的脫節程度妳是無法想像。」她正色道,完全沒有玩笑的意思。

也許有些人會認為這是東方家庭的通病,不過西方家庭裡也是有這種專制又傳統的父母,總是干涉過多。

下午,我到學校附近一家二手書店去挖寶,正瀏覽著書架尚未整理分類的新進書籍,突然聽到有人在叫我:「小綠!」

我回過頭,站在我眼前的,是一個皮膚白皙,有點面善的女孩,看到我時開心的神采,連頰上的雀斑都像在跳舞:「是小綠,小綠沒錯吧?!」

噢!我想起來了!!她是帕西姊姊愛努特系上的學妹,好像叫什麼娜的。

「我是瑪蓮娜,還記得嗎?上次跟妳換過MSN帳號。」她興奮說。我不知道她在high什麼,一付好像剛搭訕到女生的血氣少年。但因為她單純的氣質很可愛,忍不住我也報以微笑,她的名字和人都不斷讓我想起維也納的海蓮娜。

「我記得了!!妳來這找書嗎?」我問她。

「嗯~~~想找食譜,妳呢?」她問。我說我只是隨便逛逛,然後兩人站在書架前不小心聊了20分鐘。

「欸,我們去喝杯咖啡吧!!」瑪蓮娜開口邀道。天氣非常暖和,街上咖啡店的戶外座已經開放了。受陽光蠱惑,我答應了她的邀約,兩人一起穿過小迴廊,步入一家小咖啡館。

我發現,瑪蓮娜其實對維也納有一種莫名的憧憬,不知該不該說是錯誤的幻想,但總之她對維也納超有興趣的。而說也奇怪,長這麼大,她竟然都沒去過維也納?!這未免太匪夷所思。於是,整個咖啡時間裡,大多是她在問關於維也納的點點滴滴。

「維也納河?妳說那條水溝啊?」我吞了一口蛋糕,一面糾正她對維也納河不正確的聯想。

「水溝?有那麼糟嗎?!」瑪蓮娜張大嘴,眼神帶著不相信:「看新聞時覺得還蠻漂亮的,河的兩側有整排綠樹……」

「妳到底是看到哪段河道啦?是熊布朗宮附近的嗎?」維也納河在市區內流經的路段很長,不曉得她看到的是哪一段?不過我一點都不覺得它好看呀!在TU附近的維也納河上面還加水泥蓋,建了傳統市集呢!美食比那條水溝吸引我多了!!

「比起來,因河美多了!!妳看到維也納河會失望啦~~真的就是水溝大小…」我笑著點醒她:「維也納人看到因斯布魯克,才會驚嘆這裡真美呢!」

「唉~~可是我好想去維也納喔!」她嘆口氣,渴望的模樣很惹人憐愛。

「維也納是納粹的幫兇!!!」冷不防,隔壁桌傳來聲如宏鐘的嗓音,我倆一驚,同時往右側望去。鄰桌是個蓄鬍子的老先生,手裡還拿著報紙,眼睛從眼鏡底往上瞪視我們,看起來像要噴出火:「維也納是納粹的走狗!!!」他又說了一次。

基本上他剛剛第一句話就已經讓全咖啡館的人都往這看,加上這句,更是讓整間咖啡館都安靜下來。

我抿抿嘴,對瑪蓮娜送去一個無奈的眼神,她的表情則很冤枉。然後老先生就開始自顧自地數落起維也納來了,先是講到二戰時維也納有多恬不知恥地幫納粹做了一堆齷齪事,接著開始數落維也納人的冷漠和自私,還舉了一堆例子喔~~像是路上看到需要幫助的人,連手都絕對不會伸出來;住在市中心的人跩得像貴族等等。

幸好店內侍者很主動地跑來問我們是否要結帳了,瑪蓮娜和我匆忙掏錢,拿了包包逃離那間咖啡館,總之那家店我們再也沒進去過。

2.01.2009

223. 維也納人

熱死人了!!!今年的復活節,明明是四月天,卻熱得跟夏天一樣。

我沒力地躺在宿舍床上,露比娃奇怪地看我一眼:「妳不是從很熱的地方來的嗎?」

「可是人家在台灣會吹冷氣啊!!」

「你們在四月就吹冷氣了?」露比娃的表情充滿驚奇。我無力地閉上眼,算了,根本是今年氣候異變,台灣也沒四月就在吹冷氣的。

我和露比娃的關係,說不上好或壞,因為同個實驗室又同寢,在作息上彼此是很熟悉的。但是我倆好像沒有特殊的『私交』,嗯,就是那種特別親的感覺。與愛莉森她們比起來,和露比娃比較像是『生活在同個屋簷下的人』而已,相處起來倒也相安無事。

Max寄來的email稍來一個大八卦,Reto與亞雷莎果然分手了,現在和那個主動辣妹德妮絲在一起,我們這群朋友最近就像在看連續劇一樣,男女主角不負眾望演出完結篇,對於這毫不令人意外的結局,每個人都是聳聳肩帶過,懶得作任何評論。

說來亞雷莎有點小倒楣,因為她和Reto交往時只專注於建立和Reto的關係,並未拉攏我們其中任何一人,因此在這種悲傷時刻,沒人挺身而出為她說話或是安慰她。以她的個性,應該會感到很委屈吧!德妮絲就不同了,聽說她一同參與聚會時,會很積極地參與談話,並試圖與其他人也開啟新話題。

大概是太無聊了,我居然對露比娃隨口提起這件事:「啊~~我的帥哥死黨換女友了!」

「是因為帥,所以換女友頻繁吧!」露比娃說,她沒見過Reto,說這話只是純屬臆測。

「他不是那種常換女友的人。」我說:「不過嚴格說來,他算移情別戀。」以Reto對亞雷莎的態度看來,Reto其實對亞雷莎並無任何不滿,如果沒有德妮絲出現,我猜Reto不會想到要分手。

不過,愛情不就是這樣嗎?即使現在沒遇到德妮絲,未來還是會出現其他女生呀~~

「那他前女友不是很難過嗎?又沒有任何不合。」意外地,露比娃還蠻認真在討論這個話題的。

「也不能怎樣呀!愛情是自由的,講難聽點也是最沒有道義的。」我蠻不在乎地回答。對亞雷莎的事,我可沒有像潔與馬汀那樣的義憤心情。

露比娃輕皺起眉頭,簡短回了句:「維也納人~~~」

我沒想到她會是這種反應,一時還愣了一下。

維也納人啊~~~

我咬著書籤,將書本丟在一旁,坐在窗邊靜靜和自己腦袋裡的記憶對話。

同樣說德語,奧地利在國際上的聲音總是比不上德國大聲,而明明我們又自認是更具悠久文化歷史的帝國之都,因此,對德國的事物嗅覺總是特別敏銳。還記得在維也納時,因為觀光客多,來工作或讀書的外國人也多,有時會看到背著德國三色國旗背包的學生(或遊客)。

「唉~~德國人!!」我們總是私下這樣嗤笑著,帶點說不上來的計較。這種話聽多了,其實也沒啥特別意思,只是『德國人』有它背後獨特的意義。

而在因城,還會再多聽到一種:「唉~~維也納人!!」

我們也許沒有自覺,但外地人卻總能輕易嗅出我們身上的『維也納味』,就像被貼了識別標籤或是植入晶片似的。

「唉~~維也納人!!」這句話,只是一種在說話時,習慣性下的註腳,通常無關褒貶,但多半又帶點不認同的意味。就好像台灣人有時會帶著說不上是什麼情緒地喃喃一句:「唉~~台北人!!」

這樣說,也許我的好友們要擔心我在因城被排擠?

呵呵~~這自然無需憂慮,因斯布魯克人很和善,一聽到是從外地來的,大半的反應都是格外照顧妳。

去餐廳打牙祭時,老闆菜會給的比較多,有時多招待一壺啤酒,或者半價優惠,再加上是學生,其實我在因城多數時候都像個被寵溺的小孩。

「維也納人?妳不算是吧?!」晚上和安公子講電話時,他聽我描述這段插曲,感到很好笑:「請妳不要誤導別人對維也納人的印象好嗎?」

「喂~!!」我用聲音瞪他。

「尤其,愛情這種東西,都是個人行為,不要把城市或國家印象套在個體身上。」他忽略我的抗議,繼續說道。

「對啊~~之前不是有人戀愛時還要你唸情詩給她聽嗎?愛情果然是個人行為。」很久沒想到Yvette的事了,現在一想起,連忙拿出來虧他。

「拜託~~那是法國人!!!」他毫不猶豫地立刻回答。

是誰說不要把國家印象套在個體身上的呢?呵!!

1.15.2009

222. 婚禮

因城的第一學期,好像很忙呢!!才過完生日沒多久,又有一件大事,那就是Leopold要結婚囉!!

先來說說我的生日,首先是被逼著穿戴麋鹿裝(別懷疑,就是迪士尼樂園那種玩偶裝!!)上學,一整天,每堂課的教授都問我原因,然後我就得不斷重複解釋一樣的事情,接著晚上學姊就帶我去吃好料的,假意安慰一番,其實根本自high喝到掛。他們好像喜歡先凌虐再安撫,感覺有點怪怪的,呵呵!

再來隔幾個周末後,Leopold婚禮來臨,兩位新人選擇在因斯布魯克新家的庭院舉行party,據說因為沒在紐倫堡辦,安媽好像很不高興。不過我很喜歡Leopold的新家,有一個超漂亮的草坪。春天綠油油一片綠意,讓人看了心情大好。

我和安公子一邊拿了烤肉,一邊在草坪上曬太陽。

「Andreas,小綠,可以麻煩你們幫我去樓上拿禮物嗎?」Leopold跑來後院叫我們,他是今天的主角,但感覺超忙。早上在教堂舉行完儀式後,回到家裡開始派對,就忙得不得了。他的婚禮已經算是簡單了,如果把神父請來家裡,還在庭院擺觀禮桌的話,大家會更忙吧!!

我和Andreas跑上2F,放禮物的房間門是掩著的,正準備打開,忽然聽到裡面傳來窸窸窣窣聲。啊~小偷嗎?婚禮出現小偷可是大忌呢!!我和安公子對看一眼,他忽然猛地推開門。

「喂!!!」門打開的景象讓我們傻眼,房裡面,哈弟和一個女孩正忘情擁吻,這對愛情鳥吻得難分難捨,看到我們竟一時來不及分開!!女孩試圖推開哈弟,哈弟則趁勢又親了她幾下。安公子雙手環抱胸前沒好氣道:「換個地點好嗎?不幫忙也就算了,還擋在這裡。」

那女孩有點尷尬,哈弟倒是好整以暇,懶懶整了整衣領,對我打聲招呼:「Hi,小綠~~」然後攬了女孩的肩往門外走。邊走還邊向Andreas露出淘氣笑容:「好啦~~房間讓給你了,就別再囉嗦啦~~」

唉~~這傢伙,還是老樣子。不過安公子也不能對他怎樣,因為這種愛消遣人的個性,八成是來自安公子的潛移默化。我笑了起來,對哈弟說:「小心點,不然我們也等著參加你婚禮了!」哈弟在脖子上比個自刎動作,和女友下樓去了。

啊!忘了提,Leopold結婚是因為已經有小baby囉~~聽說新娘本來是不打算結婚的,但安媽比較傳統,聽到有小孩就立刻傳達希望Leopold快點結婚的心願,原本慢慢磨菇的情侶檔,才趕忙加緊腳步籌備婚禮。

其實我覺得在這結婚也挺麻煩的,Leopold他們先去公證,然後又去教堂舉行婚禮,接著在自家院子辦party,聽起來一點也不輕鬆。不過Leopold品味不俗,邀請來的婚禮樂團品質超優的。我好喜歡那個女歌手的聲音,低低柔柔,薩克斯風也很好聽。

來訪的賓客穿著提洛爾傳統服飾。羽毛裝飾的黑帽子,排扣外套,綠色背心,在我看來每個人的打扮都一樣,但他們還是可以互相討論誰的裝扮好看,真是奇怪。不過新娘仍是穿白紗,離預產期只剩兩個多月,大大隆起的肚子完全遮掩不住,卻也沒人在意,紛紛向她祝賀。

前一天跟C提到婚禮的事,C第一時間的反應大出我意料。她竟然拿農民曆翻了起來,然後對我說:「嗯!明天適宜搬遷,開市,但沒說適合嫁娶。」哇哩!果然是台灣人哪!(不過奧地利人其實有自己的『黃曆』唷!)

庭院每張白色座椅後方,都綁了個紅色心型氣球,籬笆也都綁了好幾串五顏六色的氣球,看起來就是很歡樂的氣息。

我們幫忙把禮物分給提前離開的賓客,然後回到座位用餐。

「我好愛這種烤肉。」安公子說,叉了一塊小羊排。

「那麼可愛的羊咩咩,你居然把它吃掉了!!」鮮少吃羊肉的我,不贊同地說道。安公子看著我盤上的萵苣,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:「那妳還不是把小羔羊的食物吃掉了?」

「羔羊的食物是羊奶,不是萵苣!!」我回嘴道。剛坐下來的哈弟,聽到我們無聊的抬槓,忍不住插話:「小綠,妳不覺得那個喇叭的聲音有點不準嗎?」

「不會吧?你是調音棒喔?我耳朵沒這麼靈敏。」我說:「要不要撥1509對對看?呵呵~~」

Ps.撥1509號時,電話中會傳來440Hz,A調高音標準音,可以用來校正樂器或歌手音準,也只有奧地利這種國家才會出現這種服務。不過那也只能當參考而已,像哈弟就撇撇嘴,不很認同。他跟Andreas一樣,都有天賦異稟的好耳力,兩人對音準細微變化非常敏銳,哈弟甚至比安公子對微小的聲音更靈敏,大概是Andreas對音量的偵測能力,被隨身聽耳機給傷到了。

Party的小小高潮是,婚禮司儀叫大家把椅子上的氣球解開,然後一起站到庭院前面,倒數三二一後,一起鬆開手上的氣球。一時間,好幾十顆討喜的紅色愛心氣球,在新居屋頂上方聚集升空,連外面的路人媽媽都帶著小朋友停下來觀看。

這真是一場溫馨的婚禮party呢!!!

「其實我們都在猜,馬汀何時會向潔求婚?!」安公子眨著長睫毛對我說。穿著西裝的他,頓時電力又比平常增加好幾倍。

「啊?不可能吧?!潔還沒畢業耶!!」我說:「更何況馬汀也沒有工作啊!!」

「這就要看他們怎麼想的了。每個人觀念不同,要是我,大概不會想結婚吧!」安公子說。

「我也是。總覺得,婚禮只是在圖利廠商~~」我幾乎是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,兩人相視而笑。

221. 變形蟲日記

撇開怪怪新室友不談,因斯布魯克真是個山明水秀的好地方!!截至目前還沒聽過有人嫌阿爾卑斯山不夠俊,因河不夠美的。

缺點是冬天真的很冷。

我才來到因城準備要當個『長期過客』,立刻發現,之前在維也納碰到下雪,通常只要戴起夾克帽子就好,現在卻得撐傘。因為這裡的下雪機率更高,可以躲雨的騎樓卻比維也納少。而今年天氣也很怪,乍看之下是暖冬,但雨雪多,溫差大,入冬以來竟已好幾次大風雪了。每次眺望因河上一片雪白,光用看的,心裡都可以感受到那股凍意。

因斯布魯克大學的大氣地球物理所,IMGI (Institut für Meteorologie und Geophysik Innsbruck),下面有個【Eis und Klima】團隊,英文稱為Ice and Climate,研究內容十分有趣,除了氣象部分,還有冰雪模型,重力模型,冰河資料庫等等。

與以往來去匆匆的研討會感覺截然不同,實際在這裡上課,很容易便被因斯布魯克大學給迷住。歷年來累積的冰河資料豐富,各種模型也擁有豐富的比對檔案,看著看著讓人不自覺就產生興奮感。說實在,這裡的設備和資源比TU好多了,開始有點小後悔,當初怎不選擇這裡呢?

一個月不到,我已經交了幾個好朋友。我發現,我對因城適應良好,就像初至維也納那般。是因為來自台灣的學生,都有像變形蟲一般的適應力嗎?原本哭哭啼啼捨不得離開愛莉森他們那群朋友,現在他們對我的意義,竟已昇華為類似台灣友人C或S那樣的『老友』,放在心裡,卻不再時刻依賴。

在友情新國度裡,我已然建立了屬於新生活圈的【因城幫】!!

沒課的時候,我習慣往實驗室跑。葛洛爾學姊仍是一派頹廢貌,在這裡待了個把月,才知道原來她是校園風雲人物。腦袋聰明,體育神經又好,還會吹長笛,簡直是女神般的存在。

不過,女神也有罩門,跟美女潔一樣,她們都是廚房白癡。更有甚者,學姐連咖啡機都不會用…是怎樣?咖啡機會咬人嗎?但是在學姐眼中,只要被歸屬於電器機械類的,她都是未戰先降,搞得聽說她無法獨居,非得有室友不可。

因城的可愛就在這,很明顯地,此地人情味濃厚,學姊的怪僻,多的是熱情當地學生樂意協助,要是在維也納,光洗個衣服還要打電話問室友,室友不翻臉才怪。只能說,學姐真是來對地方了。

「所以我不喜歡搬家嘛!」葛洛爾學姊撇嘴道:「換了電器,什麼都不好用了,上次那個脫水機,難用死了!」剛下課的學姊心情很好,整間實驗室都是她的聲音。

「學姊只會用純脫水機,那種洗衣加脫水烘乾三合一的洗衣機,她不會用。」帕西在我耳邊小聲說道。

「那怎麼辦?現在好像都是三合一的洗衣機耶~~」我好奇問她。

「我室友已經把它調成全自動了。時間是很寶貴的,好不容易學會一種家電,就要盡量使用到極致才划算呀!!不過,花時間學一堆家電怎麼用,不是很浪費時間的行為嗎??」葛洛爾學姊為自己的行為找好理由:「現在只要按一個按鈕就好,真有問題再問我室友就好啦!」

「呃…」我強忍住想笑的衝動,卻仍忍不住回嘴虧她:「妳…妳是浪費到別人的時間吧?!」

「噗~~~」帕西噗哧一聲笑出來。

學姊露出受傷的表情:「維也納人真討厭!!因斯布魯克的人才不會跟你計較這個。」

最好是!!我和帕西對看一眼,心照不宣一同露出笑容。整個對話過程,露比娃安靜坐在一旁完全沒插話,說她沒在聽嗎?倒也瞥見她嘴角一絲隱約的微笑。

MSN的視窗正在閃動,我雙手在鍵盤上快速移動,和C互敲MSN:「告訴妳喔~~我居然在因斯布魯克遇到和臭臉安公子一樣惜言如金的人耶~而且還是我室友!!」

「真的嗎?那妳不是會很痛苦?」C問,她向來是群性的人。

「還好啦~~這樣也好,各過各的比較安寧。」我答。一抬眼正巧和露比娃的視線對上,頓時一股莫名心虛湧上,連忙低下頭去。

「啊對!」學姊像想起什麼似的,轉頭對露比娃說:「妳可以幫小綠申請資料庫帳號嗎?上次不知為何只開了高山氣候那邊的權限,但是冰河的資料還是無法連進去看。」

「我已經幫她申請了,而且這次我乾脆把全EK可以申請的全部都申請。」露比娃露出微笑:「這星期應該就會ok,我想小綠快要變成administrator了。」

我受寵若驚望著她,真是感恩。本來很擔心慢步調的因城,會很『從容』地處理我的申請。

在因城的時光比我想像的充實快樂,好像回到剛進TU的那段日子,新同學,新課程,新環境,樣樣都新鮮有趣。

雖然和安公子分隔兩地,但我們幾乎每周末都會碰面,大多是我回綠色小屋,因為愛莉森她們一天到晚問我要不要回維也納。有次周末我沒回去,竟然還被潔罵耶~~她說她以為我會回維也納,還特地把周末給空下來,結果被我放鳥…(這明明是她自己放自己假鴿子吧!!)

雖被罵得有點冤,但心頭又感覺暖暖的,奧地利的三月天,好像不那麼冷了。

1.12.2009

220. 我的新室友

我在因城的宿舍很便宜,露比娃是我的新室友,而這裡,也是想省錢學生的絕佳選擇。宿舍都是二到三人一間,衛浴在房間外面,每層樓兩端個別有浴室和廁所,另外,這個宿舍也是男女混住的。不過,宿舍管理員通常還是會把女生放在同一層樓,這樣比較方便。

維也納的朋友們替我搬了東西到房間後,就先去附近閒逛了,而我則將行李打開,先將一些必用品整理擺放出來。

和房間裡的露比娃打了招呼,她的表情淡淡的,只簡單說了聲:「歡迎。」

其實學校還沒開學,露比娃也是為了我,今天才提前進宿舍的。她是波蘭裔奧地利人,看起來不甚熱情。但聽說當初為了我進這間宿舍,她還幫我喬了房間跟她同房,以便我在因城需要幫助的話可以就近協助我,真是令我訝異,因為,她看起來真的沒有很歡迎我。莫非是面冷心善?

「妳來因斯布魯克很多次了,應該不用帶妳吧?那我先去吃飯了。」她對我說著,拿了外套和圍巾就走出房門。我有點傻眼,真的不太熱情耶…不過,反正晚上我要和安公子他們一起吃飯,他們這會已經回來,正在樓下交誼廳等我,這樣想著,我又開心起來,將書本擺好後就蹦蹦跳跳下樓去。

「妳的新室友,人不錯的樣子。」吃飯時安公子這麼說。

「是喔?我覺得她好像不太喜歡我。」我轉動眼睛想了一下說:「之前來因城時跟她的互動就很少,還蠻陌生的。」我描述了一下剛才在房間的情形。

「聽起來只是沒有對妳很熱情,還判斷不出來她是否不喜歡妳。」愛莉森公正地下了評判:「也許是妳多想了,還是放輕鬆,趕快唸完學分回維也納吧!」

我點點頭,夾了烤肉吃。因斯布魯克這裡提供烤肉餐點的餐廳很多,不過因為大家很少花錢享受,所以其實我也只吃過一次,這次則是第二次享用提洛爾(Tirol)烤肉餐。我們點了豬肉和牛肉,另外餐裡面還有馬鈴薯,燉烤蔬菜等,算是蠻豐富的。上菜時一大盤(真的超大盤)放上桌,看起來好像餵豬。不過,畢竟我們有五個人,又有三個永遠青春期的大男生,食肉量其實很驚人。沒多久,原本看起來很多的餐點,已經見底了。

這裡有一種用烤的蔬菜舒芙雷,螺旋狀的酥皮表面烤得香酥鬆脆,下面襯著鹹的酪奶湯汁,嚐起來很美味,但還是有點鹹,讓我因此喝掉了大半杯的蘋果汁。

晚餐後大家又跑去騷擾Leopold,他未婚妻也在,等今年春天他們結婚後,就會搬到新家,最近好像都在忙著翻修和布置新住處。如果安公子算我的家人,那麼Leopold就可稱為我在因城唯一的『親戚』了,不知是否基於這個因素,Leopold對我特別親切。

「小綠明天要一起去滑雪嗎?」Leopold問我。

「我不能去,我要整理宿舍。」我答,有點羨慕地看著其他人。安公子正在房間整理明天要用的滑雪器具,這傢伙,也不懂過來安慰我兩句,再來就要分離好多天了耶~~男生真是的,想當初剛交往時,才分開五分鐘就要傳簡訊在那想來想去了,現在一副沒事人似的,整個心思都只放在滑雪這檔事上。

忽然覺得自己真沒價值哩~~~(泣)

隔天早上,大夥帶著開心心情出發,連體貼的愛莉森都掩不住興奮神采,大家嘴裡喃喃說些捨不得我等話語,然後看起來不太難過地跟我道別。我有點鬱卒地慢慢踱步回宿舍。

手機忽然傳來簡訊聲,我不太情願地將手自溫暖口袋抽出,拿起手機檢視。

『Dear綠,
好好照顧自己…其他的話,留待我們維也納見面,促膝長談。
愛妳的 愛莉森』

我露出微笑,心裡頓感溫暖,腳上步伐也跟著輕快起來。

還沒開學,宿舍裡學生很少。我回到房間,露比娃正好在更衣,一見我進門,慌亂中隨便扯件外衣披上,衣架掉了滿地。

「喔~~沒關係!我不在意。」我試圖安撫她。

「但是我在意呀!!」她脹紅臉說道。第一時間我沒意會過來,心裡還略感奇怪,想說她又不是第一天和室友住,同寢室難免會遇到這種情況吧?!她卻好像小學女生被男生掀裙子似的。

隔了幾秒鐘我才發現自己的失禮,連忙向她道歉:「喔~~對不起對不起,下次我會先敲門。」我非常不好意思,拼命向她道歉。沒辦法,因為在綠色小屋大家都有自己房間,我開宿舍房門的態度就像開綠色小屋樓下大門一樣,沒想太多就打開門鎖,忘了這裡是個共用空間。

露比娃是天主教徒,而波蘭相較於德奧似乎是個比較嚴謹的國家,雖然她已經是移民第二代,但是家風仍比較保守。不過,畢竟是年輕女孩,在首次驚嚇之後,她背轉過身就繼續換她的衣服,剛才的小插曲像是沒發生過。

我默默將箱子裡的東西拿出來,放在昨天擦拭過的書桌和櫃子上,然後把一些衣服掛進衣櫥裡。一邊動作著,一邊斜眼偷瞄露比娃,她幾乎沒看我,彷彿我是透明人,不存在這個房間似的,她只是盯著她的電腦,不時發出鍵盤敲打聲。

接近中午,她站起身對我說:「我要去吃飯了。」然後看了我兩秒,默默拿了外套走出去。

1.06.2009

219. 前往因城

德妮絲也是TU的學生,和Reto與Urs同個學院,因為校區和我不同處,我對這女生完全沒印象。但依Max的說法,是個很主動的超級辣妹,也很會藉故找Reto出去,三不五時還打電話給Reto,最經典的一次是在亞雷莎生日當天,德妮絲不知有意還無心,竟然在他們共進晚餐時打電話打擾,亞雷莎自然很不高興。據說那次讓兩人吵架吵了一星期。

「她喜歡Reto的話為什麼不早點行動,偏偏等到Reto有女友了才動作啊?」我問,心裡很不以為然。

「我們真的只是朋友啦!從以前就是交情不錯的朋友,沒理由因為交了女友就不相往來。」Reto急忙解釋:「她是我和亞雷莎交往前就認識的朋友。」

「你確定德妮絲也只是把你當朋友嗎?」Max好笑地挑動半邊眉,調侃說道:「當然啦~你是白馬王子,人家女生自己喜歡你,又不是你的錯!!」

Andreas微笑看著Max鬧Reto,一點也沒要幫Reto的意思,他笑著吃了口蘋果派:「唉~~小綠啊!紐曼老師都沒再分蘋果派給你們了嗎?他們家的蘋果派真是極品啊!!」Andreas滿臉懷念貌。

「已經好久沒修他的課了!你喜歡的話,乾脆到我們系上選修,如何?」我開玩笑對他說,眼睛卻還是看著Reto與Max,終於又忍不住開口:「所以異性好朋友的存在,其實是另類戀愛殺手囉?而且重點是當事人都不會想回避這樣的美好關係,因為那摻雜了友情和初發芽的曖昧……」

「嗯~~所以呢?」Max問。

「妳不要胡思亂想!」冷不防安公子開口出聲:「每個人的故事不會一樣,別事先把自己妄想成受害者!」

「對啊!!」愛莉森立刻理解安公子出此言的用意,跟著說道:「而且Urs不是說過嗎?每個『現在』加起來,就是永恆了~~我們只要珍惜每個當下就行了。」

Andreas對愛莉森投出感謝一瞥,我感到些微不好意思,被安公子一眼看穿我的不安,跟我想表現出的瀟灑泰然完全不同,而且還讓愛莉森出來幫腔~~不過,愛莉森代替安公子說了那些安撫的話語,讓我心情穩定多了。瞬間我從胡思亂想的情緒化中,回到理性的現實。

補充食物後大家精神好多了,Max接手開車,Reto坐在駕駛右座想著他奇異的心事。奧地利跟台灣一樣是左駕,捷運也是靠右側站立,很多從英國或日本回來的朋友都說,每次回台灣都得花上幾天來適應這種差異~~(人的肢體慣性有時實在很難控制!)我倒是沒這問題,不管是悠哉在維也納地鐵閒晃,或是在台北捷運匆忙趕路,本能的肢體反應嫻熟,讓我不需一路頻頻道歉。

「Reto!!」我喚他。Reto居然嚇了好大一跳,慌亂回過頭來。我奇怪地看著他,他摸摸腦袋,不理會Max的戲謔眼光,故作鎮靜地回應我。

「呃……我只是要問你,剛剛那個披薩好吃嗎?」我問了這個很無傷的問題,不好意思也跟著摸起腦袋。

愛莉森聞言大笑:「原來王子也有作賊心虛的時候呀?!沒關係,我們理解,我們完全理解~~」她轉頭看我,笑道:「看來Reto是那種偷吃就一定會被抓到的人,完全沒有演戲細胞!!」

「我沒有偷吃!!真的只是朋友!」Reto努力辯解著,不過好像沒人將他的反駁當一回事,繼續你一言我一語地幫他編故事。

雖然氣氛很歡樂,我卻不禁思索起,友情和愛情的界線到底在哪?

一直以來我都認為愛情一定要以友情為出發點,但若友情可以進一步變為愛情,在沒有安全感的另一半心中,身旁的異性好友都是可怕的不定時炸彈。那麼,是要選擇維繫情人,還是維護朋友?

要是真的能完全不在意就好。但更多時候看到的卻是,歇斯底里監控對方的變態行為;或者是故作大方,卻時時警戒的美人心機。

既不信任,又無法放鬆,這樣的愛情未免太令人疲倦。

我腦中的背景音樂又出現了…這次是彼此不和諧的音符組成刺耳聲響,像誤刮瓷盤後無可抑制地神經緊繃,讓手臂冒出雞皮疙瘩;又像季節轉換時的塵螨在鼻間放肆,或是無數小蟲在皮膚上蠕動,全身都不舒服。

討厭討厭!!是誰偷了過往我心中出現的美麗旋律??!!現在的感覺,好像是帕格尼尼加上芬蘭頌,以一拍半之差同時在演奏。

單純的,真的比較美好。

在漫長車程後抵達因斯布魯克。甫下車我第一句話就是:「冷死我了!!這裡是怎麼回事啊?!!」

「哈哈!小綠好像上次到因城滑雪時也是說這句話耶~~」愛莉森遞來我的圍巾,笑道:「以後一個人在這裡可別太想我們!!」她對我眨眨眼,我忽然想起初識時在早餐店她那閃爍如晨星的眼睛。

我們在宿舍門口站定,這裡,就是我未來生活的地方了!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