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.23.2009

版主公告 - 關於多瑙河畔的小綠

各位親愛的讀者,感謝這些日子以來的支持。
在台灣時間,8/23的凌晨 ,我終於把"多瑙河畔的小綠"完成了。
一晃眼,竟然已過了兩年~~~

請容許我賣個關子,結局暫時不會放上網站,
等紙本出版後,我會再把它補上來。

因此,請大家靜待紙本小綠的出爐喔!!!
謝謝大家。^_^

8.21.2009

251. 藍色多瑙河

寫出去的幾封email,石沉大海,完全無回音。我嘗試撥打Reto給我的電話號碼,但安公子始終沒有接聽。分手三個月,在奧地利,男女朋友已經分得很徹底了吧~~

「小綠!妳要振作!!新的一年,不能再這樣下去了!!」跨年倒數的最後一秒,我在心底對自己許下願望。雖知實行起來很困難,但我把工作當學業,無論如何要有出色表現!!學生時代失戀了也許可以翹課療傷,但進入職場後便不再有這種特權。社會人士被賦予的期望是不同的!!

8.19.2009

250. 耶誕,台北

耶誕的腳步近了,街道上五彩繽紛,應景商品將城市妝點得美麗非凡,和維也納唯一的差別大概是街上飄揚的聖樂吧!!12月,空氣開始呈現涼意,我抓緊頸上的圍巾,加快腳步上班去。

不知不覺回台灣已經快一年了,我握著咖啡杯,眺望窗外仍有綠意的林蔭道,忽然間想起了維也納。彷彿還能見到環行大道上光禿禿的樹木,在寒風裡對我微笑。台北的冬天,相形之下,實在太有活力。

有一晚,和愛莉森在MSN上聊很久,她以為我一點都不思念安公子、不想念維也納,呆在台灣快一年,居然都沒有回奧地利。她不知道的是,我在辦公室一直用維也納的杯子喝咖啡,試圖撫平『想家』的情緒;上網時也習慣性地查詢奧地利氣象網站,想像和安公子在同一個溫度下生活。對Andreas,從一開始的生氣,逐漸變成沒有勇氣找他的懦弱,深沉的思念埋在心底,連哭都沒有聲音。

Urs對我透露,今年秋天時大家曾在維也納聚會,Andreas說覺得我不需要他,原以為兩人交往是相依存的關係,這讓他很挫敗。

「你知道Andreas的連絡方式嗎?他好像換了電話號碼了…」我不知道Andreas在哪上班,也不知道他新的手機號碼,連即時通都沒再看到他上線。

「可能要問一下Reto,聚會都是他在約的…不過,即使問到了,妳會打嗎?」Urs的語氣充滿問號:「感覺上那天…Andreas對妳的事不想多談,因此我們也沒再追問,他好像打算徹底放棄了~~~」

「這樣啊…」我的心情很低落,不過仍打起精神:「嗯,不聊他了~~你呢?最近好嗎?」

「唉~~工作後發現,很多事情,理想與現實是相互牴觸的。不過,勉強還算有趣啦!!」Urs答道,他一畢業就回瑞士工作了,看來畢業後除了我,也只有他和Reto沒有留在奧地利。

日子在不知覺中流逝,很快地,耶誕節到了。今年耶誕節遇上周末,不過台灣沒在放耶誕,因此周五耶誕夜,大家仍得上班,想當然耳,辦公室內人心浮動。我偷瞄了幾眼坐在附近的阿宅,竟也歸心似箭,像有什麼了不起的大活動似的。

「小綠,今晚有什麼活動嗎?」一個男同事問我。

我搖搖頭,往年就沒在特別慶祝了,今年更是沒心情。

「沒有約會嗎?」另一個女同事問,我發現,周圍的男女阿宅們,全都轉頭過來。奇怪,這話題這麼有趣嗎?平常看起來活得不染塵埃的工程師們,原來是很八卦的~~(或者,是我一直在狀況外??)

我再度搖搖頭。女同事露出不相信的表情:「騙人!!小綠妳怎麼可能沒有男朋友??一定是妳太挑了啦!」

一群同事圍著我,開始『關心』起我的戀愛狀況,眼看要招架不住了,我趕緊拿起桌上的隨身碟對大家說:「呃~~我去跟QA部門拷貝個東西…」然後就急忙逃離現場。

將自己關在廁所裡,我雙手摀著臉,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。我知道那些關心的詢問代表什麼,在我們部門,女生本就是少數,我的一舉一動,都是大家茶餘飯後聊天的話題。偏偏我的愛情觀與大家似有很大的分歧。我認為男女之間有純友誼,對同事之間的舉止或邀約向來不會多想。但有一次無意間卻聽到不認識的女生在背後罵我,說我仗著從國外回來,到處誘拐工程師,隨便放電……

心情已經夠難過,還要在背後被攻擊,我的心情惡劣極了。

耶誕夜,我終於忍不住寫了封email給Reto,詢問安公子的近況。意外地,Reto居然直接打電話來台北家裡。周六耶誕節上午,當姑姑接到嘰哩咕嚕說著一串德文的電話時,像被燙到似的把話筒丟給我。

「耶誕快樂,小綠。」Reto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好聽,我忍不住微笑,心情不知怎地感到放鬆。

「你那個琪拉怎麼樣了?搞定沒?」我開玩笑地問他。

「拜託~~什麼搞定?妳不要學Max講話啦,真不習慣!!」Reto發出抗議:「打越洋電話給妳,好歹有氣質一點。」

「誰叫你不用網路打?」

「還說?!妳又沒在網路上!!」Reto好笑地提醒我。兩人小小敘舊了一下,Reto才開口問我:「妳想知道Andreas的近況?都分手三個月了~~」

「因為完全都沒有消息…至少,也算朋友吧!」

「唔~~我只能說,一切都在軌道上。他應該每天都很認真在工作吧!!沒聽說生活有什麼不愉快或不順遂。」

「你有他的連絡方式嗎?」

「給妳的話,Andreas一定就知道是我透露的了。」Reto說:「我也不是怕他生氣,不過小綠…我覺得Andreas這次是下定決心要離開了,他這人不會賭氣,妳也知道的,所以一旦決定了,大概很難回頭。」

我的淚水潸潸流下。

「我雖然可以給妳電話,但不覺得有用,或有任何意義……」

「沒關係…」強打起精神,我說。

「妳在哭嗎?小綠?」Reto的語氣有點遲疑。我沒有回答。

Reto終究是給了我Andreas的手機和email,我在紙上仔細抄下,一排的數字和字母,看起來像是一串魔咒。

8.18.2009

249. 寄不出的信

安公子果然是對的。他一回奧地利就忙著準備畢業論文,我獨自在台灣想東想西,又開始對未來感到躊躇。安公子的事,我根本連提都沒對家裡提過,煩惱時只能跟C訴苦。

「小姐妳到底在煩惱什麼?妳喜歡他,他也喜歡妳,結婚順理成章有啥不好?」C沒好氣地說:「感覺妳不是在煩惱,而是來炫耀的!!」

「喂!!我並沒有很想早婚,好嗎?」我反駁道:「再說我很不爽,他要我回奧地利工作耶~~一點也不尊重我現在的生活和工作。」

「如果要結婚,住一起也是理所當然吧?!我想安公子是不可能搬來台灣啦!但妳反正也很喜歡維也納呀~~我不懂妳到底在困擾什麼?!」在律師事務所上班的C,脾氣比學生時代壞很多,口氣很不耐煩。

「嗯,該怎麼說呢…」我握著話筒,慢慢想,慢慢說:「不知這樣講妳是否能了解,我有一種恐懼感,好像一旦去歐洲工作,就注定要和安公子定下來,會變得太過依賴他...我很怕這種完全依賴的感覺。」

「妳有告訴安公子嗎?」C問。我在她看不到的話筒這端點了點頭:「他說,他了解我的感覺,所以,不會要我去德國,而是選擇我們都熟悉的維也納...」

「問題是,即使在維也納,我的感覺也很孤立。」我繼續說:「感覺是一個人在那邊開始生活,一個親人也沒有。那邊像是安公子的地盤似的…」

C沉默了,她和家人的感情更親,聽我這樣說,她也無解。

這個夏天Andreas畢業,開始工作,他比之前更積極地要求我回歐洲工作,我不肯,兩人於是又大吵一架。我不懂,就算結婚後要住奧地利好了,有必要現在就要叫我回奧地利工作嗎?

「我的工作才剛開始,搬回維也納的話,既要適應工作性質,又要適應奧地利的職場文化,還要重新安頓生活事宜…」我在電話裡心情激動,情緒很反彈:「你怎能這麼自私?你有了好工作,維也納也是你從小習慣的地方,但我不同呀!而且,我這一走,也許就是永遠離開台灣了...你怎麼不想想我的心情?」

「我不是不了解妳的徬徨和恐懼,但正因如此,才要妳儘早過來!遲早總是要適應的,還不如早點開始,尤其是工作...」安公子自有他的一套看法:「越晚開始,妳在歐洲的經驗就越短。」

「那正好,就不要回奧地利了!!」我賭氣說道。聞言Andreas在話筒另一端沉默了,感覺有點生氣。好半晌,他才緩緩開口:「為何妳一直給我一種『很不珍惜這段感情』的感覺?!」

「妳這麼討厭奧地利嗎?不是吧?還是其實妳是不想和我一起生活?」

我咬著下唇沒回答。幾秒後,安公子簡單說了再見就掛上電話,再也沒有打來。

一星期後,我在信箱收到他的email,內容很簡短:

『親愛的綠,
這幾天以來,我不斷反覆思索,發現其實我真的不了解妳,不了解妳心中的天平如何運作。
這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嗎?妳已經擁有我百分之百的心,不需要這樣。
一直以來,始終是我比較怕失去,比較在乎這段感情有無結果…我真的開始感到倦怠了,愛情不能只靠單方在維持。妳想怎樣就怎樣吧,我不想再過問。
Andreas』

看到信我傻了,一時之間說不出是傷心或難過,反而比較像是因太過驚訝而無法產生任何情緒反應。我試圖回信給他,但雙手在鍵盤上停留好久,卻一個字都打不出。

我一直回不了信,而安公子也不再寫信過來,兩人竟因此再沒連絡,這真是令人錯愕的發展。

「妳沒聽過嗎?畢業是戀愛的墳墓~~」和S走在東區街頭,她甩動長髮,半開玩笑這麼說。我默默在一旁走著,周末華納威秀附近人山人海,好像動物園的動物群大放風。

「MSN也不上線,手機不通,email不回…狀況真的不妙…」S偏頭看了我一眼,大概是怕我掉淚,連忙又轉了個話題:「我們去喝咖啡吧~~101上面有一家奧地利咖啡館。」

被她半推著,我們上了台北101的4F,咖啡館人很多,根本排不進去。服務生詢問我們是否要等候,我反正處在腦袋不運轉的失神狀況,S嘆口氣,留下聯絡方式給服務生。

不記得是怎樣坐在咖啡館裡的,當我望著那紅色充滿奧地利風情的裝潢,忽然感到有點時空錯亂。我點了一杯Melange,好像離開奧地利後就再沒喝過。

「這是妳的Melange,請慢用。」侍者端上咖啡,對我說道。我呆呆看著銀色拖盤,透明小水杯,還有水杯上的小銀匙,死水般的心,瞬間被觸動了一下。

「妳還好吧?小綠…」S不太放心地看著我。我對她牽動一下嘴角算是微笑,然後端起咖啡,輕啜一小口。

本以為Melange飄洋過海後會變味,沒想到這一口卻是熟悉的味道,我突然鼻子一酸,當場幾乎要落淚~~但我發覺我在S面前哭不出來。不只S,我在任何朋友面前都哭不出來。

8.17.2009

248. 再見,綠色小屋

之前猜測的沒錯,潔和我,果然在六年半內畢業了。期末,我們三人坐在樓上的休息間,不約而同嘆著氣,感傷不已。愛莉森顯得最感傷,因為別說大家不住綠色小屋了,甚至我和潔都不在維也納了。潔考慮去因斯布魯克工作,因為馬汀在因城上班。至於我…雖然Pfeifer教授願意推荐我到因城的冰河實驗室當研究員,但我心裡非常掙扎,因為其實我計畫回台灣。

「妳回台灣,Andreas怎麼說?」愛莉森問。

「嘿嘿…」我乾笑兩聲,一時難以回答。上回不過是告訴他,Pfeifer教授想推荐我去因城工作,他就在那哇哇叫了,說什麼他在因城找不到工作,叫我儘量在維也納附近找找看…我有點不爽,心裡還偷偷賭氣,想說再吵我就跑更遠!!例如…台灣?!!

而現在看來,這個計畫成真的機率頗大,因為畢業前這段日子我幾乎都沒回台灣,思念之情越滾越大,我開始想念台北那悶熱黏膩的空氣,還有城市中那股擁擠的人群脈動感,有點喧嘩,有點熱鬧,有點淡漠,又有點人情味…比起來,始終將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的維也納,好像就少了點什麼。

「我怕妳到時回台灣,就又開始想念這裡了~」愛莉森微笑道。

「不過,我已經拿到一家在台灣設有分公司的晶片廠的聘用書,看來回台灣是必然的了。」這份工作還真是談得很迂迴,本來他們要找的是台灣人,發現我沒有台灣護照後,又繞了很大圈,最後變成由奧地利總公司聘用,發派到台灣分公司。因為我一直在奧地利面試,Andreas壓根兒沒料到我會跑回台灣。

「我有預感,Andreas絕對會抓狂!!!妳老是背著他做這種事。」潔笑著搖搖頭,她敲敲手上的杯子,充滿期待說:「真好奇,不知Andreas屆時會想出什麼方法把妳拐回維也納?!」

聞言我們三人都笑了。笑不出來的,大概只有一星期後才得知此事的安公子吧!!他從一知道這件事,就開始和我冷戰。嗯~也不是說完全不理我,只是我自己為了畢業也忙,沒太多時間坐下來和他好好溝通。我的行李開始一箱箱寄回台灣,安公子悶不吭聲地幫我搬家收東西,那臉之臭,簡直跟大一時一樣。

冬天,我們三人站在綠色小屋前,最後一次凝望它,這個我們生活了五年多的地方,一切的一切,都是那麼熟悉~~雖然我仍是分不出草地到底該修剪了沒~~外頭飄著雪,我們把鑰匙交還給房東太太,三人眼眶都有些濕潤。

回台灣前,我只剩一點簡便行李寄放在Andreas那,然後過了幾天,我就搭機離開維也納,正式離開這個我待了六年半的地方。我當然很捨不得維也納,捨不得安公子,捨不得這群好友,但是緊接而來的職場新生活,讓我無暇顧及這些感性的情緒。

身為職場新鮮人,我每天過得超緊張,在奧地利面試時大家都穿得很整齊,但是在台灣分公司,大家上班卻很隨性,尤其工程部門根本是穿著拖鞋趴趴走的。我第一天上班穿著套裝,發現看起來格格不入,後來又換回較休閒的線衫。

而Andreas和我,則幾乎天天用email吵架。Andreas的文筆超好,看他的信絕對會被充分氣到,我生氣寫信怒道:「我只是用德文說不過你,不表示我沒思想沒內涵,有種你用中文來跟我吵!」

Andreas也很快回信:「我從未認為妳沒有思想內涵,即使文字的使用相較於本國人不那樣靈活,但妳所要表達的想法卻是很深刻而令我心動的。妳心知肚明,又何必在這上面故做文章和我吵架?完全偏離我們討論的主題!!」看到這種理性的回覆,不知怎麼我更生氣。其實最氣的是Andreas完全不讓步,而且他的態度讓我更覺好像顯得自己很幼稚。

吵到後來我甚至還故意拿哈娜來吵。

「妳是了解我的,如果我已經跟妳表明心跡,那麼問起哈娜,基本上是多餘。」安公子說,語調平穩冷靜,他向來不會說負氣話,我生氣地掛上電話。

出乎意料地,復活節他竟然來台灣找我,這個原本他說非不得已不會想來的島國。我去機場接他,看到從門內走出的Andreas,突然間覺得怒氣全消,反而思念的心情凌駕一切。

可是安公子不機車就不是安公子了。先是一出機場他就說空氣太潮濕,從機場往台北又抱怨交通塞車,在市區又嫌人多吵雜擁擠,地上很髒,空氣不好。

「還有,台灣的蘭花那麼美,怎麼台灣自己搞得這麼醜?」走在台北街頭,安公子對台北市容可是意見多多。

「你是來找我吵架的話就請回!」我開始不耐煩了,他只好閉嘴。為了他來台灣,我還跟著請了復活節長假,認命地擔任起免費導遊的角色。台北很多景象是我早已看習慣的,但第一次來台的Andreas,覺得很不可思議。他看到街頭種類多多的算命攤位,瞠目結舌說道:「好像百貨公司!」我忍不住噗哧。

台灣的飲料選擇很有彈性,可以少糖多糖去冰少冰,另外還有賣冰咖啡,讓安公子很訝異,因為我們在奧地利只有賣加了冰淇淋的冷咖啡,這種加冰塊沁心透涼的冰咖啡,他還是第一次喝到。不過,在經歷幾天的小吃轟炸後,他愛上了冬瓜茶,原因是甜甜的很好喝~~

我開車帶他沿著巴拉卡公路兜風,沿路風光秀麗,兩人數度下車欣賞風景。安公子一路上一直笑,他說他終於明白為何我想研究火山:「根本就位在台北市嘛!!妳這個懶惰的傢伙~」我回頭瞪了他一眼。安公子突然伸出腳,往前踏跳了幾步。

「你在幹嘛?」我看著他怪異的步伐感到不解。

「妳的影子變得好短,想踩也踩不到…」Andreas這樣說,我笑了,忽然有點被感動。

我們此時站在一條坡道上,安公子站在原處看著我,雖然他站立的地方比較低,但高個子的他,目光卻與我平行。他的眼神專注、溫柔,還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光芒。

「綠…」他開口,一字一句,很慢很慢:「嫁給我,好嗎?」

還來不及訝異,我的眼淚瞬間飆出,當下幾乎就要立即應允。

「不用急著現在回答我。」好像很怕我太快答應似的,他急急阻止我:「我可無法承受妳兩星期後又告訴我妳後悔了…妳這個衝動派!!」聞言我嗆了一下,趕緊拿出水瓶灌水。

「這學期我也要畢業了,到時,妳想清楚了再回答我。」他仍是盯著我,雙手緊握住我的。

我點點頭。

247. 畢業生

最近生活乏善可陳,唯一稱得上大消息的,大概是Reto和德妮絲分手一事吧~雖然這早在眾人意料之內,毫無驚奇可言。

分手之後的Reto大徹大悟,直說女人太麻煩,決定修身養性,不再動心,正式加入Max的『大好男人單身俱樂部』。我和安公子一致認為這對Reto比較好,因為翻開Reto過往情史,幾乎都是莫名其妙地開始和結束,好像從沒有想清楚過。

「他年紀也老大不小了,學習弄清自己的心意是很重要的,不然是在浪費時間。」Andreas說。

我瞅著他,這傢伙,自以為戀愛專家嗎?想想心裡忽然有點不是滋味,我於是開口,語氣還帶點酸意:「你不也說我常弄不清自己心意嗎?這麼說,我也有可能在浪費時間了…」

「絕對不可能!!」安公子迅速回答:「雖然妳經常呆呆的,不過妳運氣好遇對人,一點也沒浪費時間~~」他說完,對我嘻嘻一笑,非常臭屁。唉~無言。不過他這麼自信,反倒讓我感到一股沒來由的安心。

我在清晨五點醒來,莫名其妙睡不著了。正要起身,發現Andreas的手臂環著我,睡得很沉。我凝視他熟睡的臉,那長捲的睫毛,靜靜覆在眼皮上,還有最近剛染成深褐的頭髮,散落在臉龐四周。閉眼的他看起來多了些東方味,我忍不住伸手拉了他的一綹頭髮玩起來。在台灣時大家都是把頭髮染淺,但安公子卻是把原本金棕色的頭髮染成跟Leopold一樣的深棕色,總覺得這髮色跟他灰藍的眸子有點不搭軋,但他自己很喜歡。

「抓到了!偷玩我的頭髮!!」安公子忽然睜開眼睛,嚇我一跳,他微笑吻了我一下,將臉埋入我頸窩間又沉沉睡去。不知怎地,我忽然興起淡淡愁思,等我畢業後,和安公子之間,還能像現在一樣嗎?

Reto在夏天畢業,畢業典禮前,學校到處都是熱鬧的party,原本是針對畢業生的party,我卻也慘遭池魚之殃。

那天我經過Reto他們院所,本來是要去找Urs的,但是被晚上教室傳來的熱鬧音響聲給吸引,好奇向內探頭看了一下。這一看可好,我就被拉進去了,裡頭瘋狂的學生抓了我就狂吻。原來這是個『親吻Party』,裡面的人不管認不認識,吻了再說!!哇哩~~這讓我這個東方姑娘多麼害羞啊!!

好不容易逃出party,我驚魂未定衝向Urs的實驗室,Urs見我衣衫凌亂外加一臉驚恐,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,原來是被畢業趴惡整。

「哈哈哈~~你要原諒大家啊,小綠。」Urs手拿試管,戴著護目鏡,大笑道:「TU學生平常這麼辛苦認真,好不容易有個可以放縱的機會……哈哈哈哈!!!」

「吼~~我前幾天更衰。那天在我們自己院所,才只是路過而已,就被大家給『抓』進去…真的是用『抓』的喔!!因為我根本沒發現有人在慶祝啊~~簡直像食肉藤。」我回想起前幾天發生的慘事,還忍不住打了個哆嗦:「一被抓進去,就先一大盆水伺候。奇怪,這裡的人好像很喜歡把人弄濕,都沒有新招了嗎?」

「只是潑水嗎?聽起來還好啊~~挺友善的!」Urs笑道,他把裝了不知名粉末的瓶罐放回架上,脫下手套和實驗衣,終於忙到告一段落。

「倒楣的事在後面!!」我帶點激動地說:「被潑水後我好不容易逃離那裏,結果又被下一間抓住,被用拖的給拖進去…這次是我自己系上的…你知道有多狠嗎?在我衣服上用廣告顏料作畫,還把我包圍起來,用裝了顏料的氣球砸我…結果我整臉加全身衣服都是顏料,眼睛都睜不開了。又不是我畢業~~」那天我變成系上的顏料靶,因為大家都說我下學期就要畢業,先砸再說。

我和Urs一起去吃晚餐,很久沒這樣單獨去吃飯,心裡突然湧起濃濃的懷念。晚餐時我不斷用懷念的眼神盯著他,Urs被我看得好氣又好笑。

今年夏天,我的台灣朋友們都從研究所畢業了!前幾天收到S寄來的畢業照,清秀臉龐,眼神慧頡,穿著橘色滾邊的碩士服。相片背景是一片天藍,彷彿預告著大家就要奔向自己的天空。

畢業後Reto到瑞士的一家生化科技公司上班,說遠不遠,說近也不近,已不是隨call即到的距離了。

趁著暑假結束前,我們一起到瑞士拜訪Reto,穿著襯衫與西裝褲的他,帥樣不減,而且更添幾分自信。

「妳別看我這樣好像打扮很成熟,其實在公司大家一看就知道是菜鳥!!」Reto苦笑著對我說。午餐時間,我們坐在他們公司附設的咖啡吧,聽他訴說工作兩個月來的心得。

「這家你之前不是來實習過嗎?應該不太陌生。」Urs問道。同樣科系,又同樣興趣,Urs對Reto的職場生涯很關心。不過,Reto還沒來得及回答,一雙女人的手忽然搭上Reto肩膀,拍了拍他。

「學校的朋友啊~~Reto?」悅耳又穩重的聲音傳來,大家不約而同往上看,說話的是一個超級美女,長髮挽在後腦勺,眼神端正卻不知怎地也能勾人,她的氣質穩重自信,走過的地方好像都在發光。我發現Reto顯得很緊張。

「這…這是我的組長。」Reto略顯僵硬地說,一面對她露出笑容,不過對方只是來簡單打個招呼的,向大家微笑一下就離開了。我彷彿聞到阿爾卑斯山夏季花朵的香味。

美女一走,大家立刻圍著Reto問東問西,大他兩歲的熟女前輩琪拉,真的是超級美女,頭腦好不說,還是Reto的小組長。認識Reto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,瞧他緊張的模樣,不用看也知道,Reto絕對是被她煞到了。

呵呵~~真命天女出現,Reto大概要陷入真正的苦戀了。Max和安公子對看一眼,兩人在桌下小小擊掌。

「潔,妳輸了!!」琪拉太美又成熟,我對潔開玩笑說。

潔很酷地答道:「再過五年,我也會變那樣!!!」

8.12.2009

246. 這就是我們

隔天上午,我返回綠色小屋,潔坐在客廳看報紙,見我進門,沒啥表情地看我一眼,然後漫不經心問道:「和好啦?」

我臉紅了一下,輕輕點了點頭。潔放下報紙,拿起桌上的茶杯,瞅了我一眼:「Andreas真是心軟。」

「是啊…」聞言我有種想掉淚的衝動。我發自內心感受到安公子對我的好,不明白當初怎能那樣幼稚地傷害他?八成是日子過太爽了!!不過,我內心的自責沒逃過潔的眼睛,她走到我身邊,拍拍我的肩膀,然後給我一個微笑。

我發現她在報紙上的求職欄上畫紅框線。

「咦?!」我訝異看著她:「妳下學期要畢業了嗎?」好快!五年半就要畢業?!

「哪有可能啊?!我只是在為將來做準備,看看現在業界都要些什麼人才。」她拿回報紙,仔細閱讀:「雖然還不知會不會在奧地利工作,不過多看看這些,可以依現實狀況調整我的論文方向。」她果然是個聰明女孩,不像我,對未來的工作都還沒有主意呢!這個夏天,因為大家都在趕論文,做研究,難得我們三個女生一起在綠色小屋度過整個暑假。我和潔都計畫在六年半畢業,也就是說,只剩下三個學期。

開學後一個晚秋下午,我在學校遇到好久不見的Toni,他的頭髮不再高高豎起,完全沒有以前美國痞子的味道。

「妳知道嗎?Ergin休學了。」我們在走廊上並肩走著,他對我說。

我點點頭,有聽說因為經濟因素,Ergin必須暫緩學業。雖因政府的補助,奧地利學費很便宜,但即使這樣,仍是有負擔不起的家庭。

兩個新生從面前走過。Toni望了他們一眼,喟嘆道:「看起來真是無憂無慮,好單純啊~~」我微微一笑,他大概忘記自己一年級時的模樣了,和現在手上抱著電腦和一疊報告的樣子,完全無法聯想。Toni最後選擇了研究礦物,他心中的地質寶地是紐西蘭。和我正好相反,我著迷於冰雪,他則迷戀火山和熔岩,如果把我們的研究放在同一份報告裡,會看到我那部份的溫度圖藍成一片,他的部分卻是炫麗火紅。

其實在TU的最後一段日子,生活過得很單純,也許是心思都花在課業上,感覺時間過得很快。當我在幫安公子準備生日禮物時才驀然驚覺,竟然已經是寒假了?!那表示,又過了一學期!!

今年冬天超冷,一月時下了幾場大風雪,是我在奧地利經歷過最瘋狂的冬天。幸好寒假後,天氣漸漸穩定,我們在綠色小屋裡替安公子慶生。

「天氣終於變好了,最近好像有回溫。前陣子真是冷死人了!!下那麼大的雪,出門都很麻煩。」負責準備蛋糕的Max和馬克姍姍來遲,兩人搓著手,然後站在門邊脫大衣。Max打從一進門就不斷碎碎唸,好像這場低溫大幅削弱他各方面的戰力,包括腦力。

「這樣不是很好嗎?你就有藉口為期末考考不好找理由了!!」馬克戲謔說,Max狠狠搥了他一記。

「還說呢~學期結束前,我們系上竟然舉辦泡冰水比賽,看誰在冰雪裡浸泡的時間久!」我搖搖頭說,這讓我聯想起在因城被澆冰塊的往事。我把蛋糕拿到廚房,Reto正在開紅酒,好奇地掀開盒子一角偷看。(還用看嗎?當然是蘋果派啊~~)

「真的嗎?冠軍是誰?」Max問。

「你少無聊了,誰在乎啊?!」愛莉森端著熱茶經過,不耐煩回道。她用腳輕踢坐在地板上的Max,叫他別擋路。Max被趕起身,只好找了張放滿文件的椅子,挪開文件後,一屁股就準備坐下。

「不-准-坐!!!」潔尖叫著跑過來:「誰要你動我的資料了?你看,跟另外這疊混在一起了!!」她哇哇大叫,氣急敗壞一直毆打Max,大家也都很俗辣,沒人敢去拉開潔。

我看著這『一團和樂』搖搖頭,拿出【海角七號】原聲帶開始播放,去年S把電影寄給我之後,我就很喜歡裡面的音樂,模擬程式寫論文時,經常在研究室故意放得很大聲,我想絕對跟我現在是研究室資深惡勢力沒關係,總之沒人抗議過。范逸臣唱歌的感覺,和以前翻唱【I believe】的時候不太一樣,變得比較有張力。而且電影片頭他用三字經怒罵台北的橋段,不知為何讓我笑了好久,我想我是太想念台灣。

「Reto這學期就要畢業了。」安公子走到我身旁,順便翻看其它CD。

「我的台灣朋友們今年也都要畢業了!!」我嘆口氣,轉頭看他:「台灣碩士班只要唸兩年,他們現在應該都修完學分在寫論文了。可是,我卻還有學分要修…」

「那我怎麼辦?我的未修學分更多哩!」他笑笑地把手一攤,非常不在乎:「小綠,太早畢業可是會很寂寞的唷~~看!大家都還窩在學校,妳卻要每天朝九晚五去上班耶~~既不能翹班,也沒有寒暑假…」他湊近我的臉,面帶恐嚇。

真是的,誰會被他唬到啊?!

不過,我還是在他臉上親吻一下:「怕寂寞的人是你吧?!等我畢業後,你可就無法常常享受這種福利了~~」

「會不會太噁了點啊?你們兩個!!」愛莉森正好經過,聽到我們對話,打了個哆嗦:「雖然今天是Andreas生日啦~~也不必搞成這樣吧?!未免也太閃!!」她走去廚房幫Reto拿酒杯,我連忙跟著起身幫忙。

「生日快樂,Andreas!!!」我們一起舉杯,祝賀安公子的生日。

窗外的街道很安靜,雖然外頭冷到彷彿空氣都靜止了,綠色小屋卻處處洋溢著溫暖氣息,我不禁幸福地嘆口氣。

8.11.2009

245. 魔力的夏夜

這是個鋼琴獨奏會,演奏者的外表相當年輕,雖然看到簡介上琳瑯滿目的得獎紀錄,但坦白說,那些對我沒有意義,實際聽到琴音才是重點。今天的曲目以蕭邦為主,年輕鋼琴家的演奏激昂熱情,讓我聯想起二戰被毀的波蘭。

「妳知道有部電影叫【The Pianist】嗎?」散場後,安公子和我步入夜色,走在市立公園中,他開口問我。

「嗯~~知道。」我回答。中文片名是【戰地琴人】吧!

「有時我覺得很難面對描述納粹的電影,即使這部電影的主軸不在集中營,而是在這整個事件過程,但我很難抽身、置身事外一般地去欣賞這樣的題材,好像一直處在被責難的境況。」他頗有感觸地說道。

「我本以為你提這部電影,是要跟我聊蕭邦的音樂。」我調侃他。

「原本是啦~~哈哈!!」他笑了起來,我也跟著露出笑容,我們笑著對看一眼,他蘊藏笑意的雙眼,突然間又讓我感到無法直視,我連忙調轉目光。

離開維也納一年,總覺得安公子外表變得很成熟,舉止沉穩,已經不是一年級時看到的菜鳥大學生了。我低著頭默默走在他身邊,他的手在我手臂旁規律擺動著,我心中泛起一絲騷動,很想就那樣握住他的手,但…我真的可以嗎?我的心不斷擺盪掙扎,每一分每一秒,軟弱與勇氣都在拔河。

但,我終究是臣服於那股強烈的依戀,我輕輕抬起手,握住他的…

Andreas驀地停住腳步,我感到他的手輕震了一下。兩人沒有說話,也沒有動作,就像播放到一半的電影忽然停格。一陣冗長的靜默後,他終於開口。

「在因斯布魯克的一年,妳快樂嗎?」他沒有看我,目光直視前方,這樣問我。

彷彿有支箭『颼』地刺進心窩,我感到心一陣痛楚。顫抖著,我鬆開手。

「是在因斯布魯克比較快樂,還是維也納?」他說著,轉身看我。那眼神深沉倔強,我不禁退縮了一下…是啊~~我憑什麼認為他會無條件接納我?我這個自大狂!!所有言語似乎都化為細小水流,順著喉間向後流入胃裡,我怔怔望著他,說不出一句話。

「想清楚了再握我的手……」他低低說道,將手插進口袋,繼續往前走,而我的雙腳像被釘在地上,一步也無法移動。其實我真的很想哭,但不知為何,此時腦中卻浮現,他最後一次在因斯布魯克火車站打電話給我的那個記憶,我彷彿能看見他孤單握著手機的身影。他當時一定很難過吧?!然而,從頭到尾,他都沒有透露出絲毫悲傷情緒。

走了幾步後,大概是發現我沒跟上,安公子轉頭注視我。灰藍的眸子在夜色中,看起來像一潭黝暗的深水,我感覺此刻凝望我的,是一個巨大的黑洞,我無法與他對視。難受地閉起眼睛,鼻上的酸意,引起我一陣頭痛。

「昨晚沒睡好嗎?」他微微蹙眉,向我走來,我搖搖頭,淚水無預警地落下,想擦都來不及。

「或者,這是騙我心軟的詐術?!」Andreas瞇起了眼,彎下身專注看我。他的表情略顯無奈,嘴角卻似乎有點上揚。眼中的寒冰不見了,剛剛那道深水,莫非是我的錯覺?!

Andreas忽然站直身子,然後,用力握住我的手。我全身的血液瞬間上衝!!

這簡直像洗三溫暖。

我幾乎是被他拖著往前走的,他的長腿走起來從容,我卻不得不用小跑步。

一邊走,他嘴裡一邊嘟噥,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我聽:「妳一點都沒變,對感情還是那麼悶…不過畢竟已經很了解妳了,這次,我不會再犯一樣的錯,不會再像二年級那樣呆呆在那猜測又不表明心跡,徒然浪費時間~~」

「給妳機會,趕快跟我告白。不然,可能妳都要畢業了!」Andreas突然停下腳步,嘴邊揚起我熟悉的、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
「我如果表白,你就會接受嗎?」我忐忑問道。

「妳竟還在那跟我討價還價?!」安公子睜大雙眼,不可置信地叫道。他低頭看我,雙手環著我的肩頭,認真說道:「跟妳講清楚好了,我不要一個戀愛沒有理性的女友,但也不要一個對感情有所保留的女友。同時,在正常狀況下,她必須對感情很堅定。這樣,妳做得到嗎?」

第一時間我沒有回答,但盡可能地做出『意志堅定』的神情。看到我這模樣,安公子輕嘆了一口氣。停頓兩秒後,他才又繼續開口:「這一兩年內大家就會陸續畢業了,我希望女朋友不僅是能了解我,也要能相信我,因為我不會有時間去幫助她建立信心。」他看著我,顯得語重心長:「可以對我有信心一點嗎?」

「我會試~」我說。

「妳確定?」

「確定。」

「這麼乾脆,很不像妳!!!」安公子帶著懷疑眼光看我。

「不是要我表白嗎?怎麼都是你在說話……」我偷瞄了他一眼,然後迅速移開目光,下意識地在試探他的情緒。

「我怕妳解讀錯誤!!」

「我哪有那麼笨?!」

「會撞到玻璃門的人,叫我怎麼相信她的智商?」

「噢!!夠了!!!」短短一個晚上,心情從感性、慨歎、傷心、不安、欣喜、生氣…什麼都有了。我一個箭步上前,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他:「可是我愛你~」我抬頭看他:「你說,這是聰明,還是笨呢?」

8.08.2009

244. 暑假,在維也納

剛游完泳,我洗了頭髮沖好澡,擦乾身體,帶著輕鬆的心情離開。陽光普照的夏日,頭髮微濕的我,跨上腳踏車,輕鬆往學校騎去。今天天氣實在好得不像話,不過我有論文要趕,不得不乖乖進研究室。可別誤會我的心情因此而鬱悶,因為寫冰河的專題,不知為何也讓我感到很開心。(天哪~~我一定是怪咖!!)

暑假了,學校人明顯變少,我安靜在一樓等電梯。電梯門一開,裡面走出一個有點眼熟卻不相識的女孩,她看了我一眼,走過我身旁時很不客氣地撞了我一下,我手上的書本全掉在地上。

什麼?!!這…這這……她是哪根筋不對啊?很痛耶~~現在的小孩怎麼都這樣?!

「妳還好吧?小綠!!」跟在後面走出來的是海蓮娜,她扶住我的肩膀,面露關心。遇見她我很驚喜,不過剛才那一下撞得可真重,我邊揉著肩膀,邊蹲下身去撿書,海蓮娜也蹲下來幫我。

「真不好意思,剛才那是我們系上的學妹。」她一邊撿一邊說:「可能是哈娜的朋友吧!我想妳也有心理準備~~」

我停下手邊的動作,疑惑看她。她在說什麼啊?聽不懂~~

「不會吧~妳不知道?」海蓮娜的表情也很訝異,但一會兒她忽然淘氣一笑,還露出罕見的八卦表情:「請我喝杯咖啡,我就告訴妳!!」

「Andreas曾警告過我絕對不能跟妳單獨喝咖啡。」我開玩笑地擺出防禦表情,惹來海蓮娜用書本敲我一記。我拍拍衣服站起來,海蓮娜遞過我的書,然後在我耳邊小聲說:「我們系上有人在傳,說Andreas在寒假生日當天跟哈娜提分手。」

啊?!!因為太驚訝,我的手一鬆,書本又掉了下去,我連忙彎下身去撿,慌亂的樣子看在海蓮娜眼裡一定很蠢,而她的表情充滿不可置信:「妳怎麼一副什麼都沒聽說的樣子?好歹妳也在本院區吧!!」

「從來沒人跟我說啊~~」我抿了抿嘴唇:「而且,寒假時我又不在這,這種說法未免莫名其妙,再說我看他們這學期仍然有說有笑,融洽得不得了。」

「可能妳這學期剛好回來了,因此有人說是妳的關係…會被捲入這種謠言也是很正常啦!妳不用太在意。」海蓮娜給了我一個微笑:「嗯…我也不想再多說,不然就顯得太八卦了!!」

哇哩~~既然都講了幹嘛不講多一點啊?其實我很想知道呀…

我心事重重地上樓,電梯一停,便像傀儡般拉開門走出去,門外是看起來有點陌生的走廊,我呆愣了好一會兒,這才發現:我提早出電梯了啦,這裡才3F而已!唉~算了,摸摸鼻子我決定乖乖爬樓梯,拖著老人般的步伐,蹣跚向上走,一邊心不在焉地想事情。輕快的腳步聲咚咚咚從上面傳來,下樓梯的學生,腳步總是比較輕快。

「咦~小綠?!妳怎麼啦?怎麼看起來無精打采??」嚇!安公子的聲音從上方傳來,第一時間我差點往後倒去。

好像作弊被當場逮到似的,我倏地漲紅了臉,低頭一面喃喃:「沒事沒事…」

「怎麼會沒事?妳看起來好像一根手指輕輕一推,就會滾下樓去了…」安公子又跳下幾個階梯,站在我身旁。我緊張到心臟快從嘴裡跳出來了,根本無法直視他的眼睛,他幹嘛走下來啊?豬頭!!

安公子感到奇怪,他伸出手放在我肩上,輕輕晃了我一下。我有點生氣地抬起頭。一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臉,我的心又好像被重擊一下,腦袋忽然一片空白,只覺得血液不斷往上衝,連耳朵都聽得見血液竄上腦門的聲音,不用猜也知道,我的臉一定更紅了!!

「妳究竟是做了什麼虧心事?看起來一副作壞事被抓包的表情,很心虛喔~~」安公子嘲笑了我一番,接著又說:「對了!妳們今晚有空吧?剛剛Max說,晚上想找妳們在綠色小屋聚聚,妳覺得如何?」

「喔~我沒問題呀!愛莉森她們應該也可以吧~我待會打電話跟她們說。」我努力定了定心神,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。

「嗯~~那晚上見囉!」他露出開朗的笑臉,對我揮揮手繼續跑下樓。

我舒了一口氣,剛剛真的嚇死人了!不過,待心跳和緩下來,我忽然冒出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=>想把安公子追回來!!

追??噢!我還真是大大進步了呢!!但問題是…怎麼追?!我對自己搖搖頭,那根本是像叫熊貓編蕾絲一樣的困難啊~~

晚上的聚會,露莎也有出席。我覺得她對我非常好奇,席間眼神幾乎沒離開過我。雖然有點不自在,不過當眼神對上時,我也只能對她露出善意的微笑,而她一開始充滿好奇的表情,逐漸顯露出丁點害羞,最後又變得淘氣友善。

「呵呵~~露莎好可愛!」我幫Urs倒了一杯茶,一邊說。Urs自然很開心,一副眼光好的自得貌。現在大家的聚會,只剩Urs會帶女友出席了。我知道Reto為避免麻煩,不再帶德妮絲出席;馬克的女友我們不認識,從來沒在聚會中出現過;但是安公子…我連問都不敢問。他和哈娜真的分手了嗎?寒假時發生了什麼事??我又開始陷入胡思亂想的無底洞中……

「吼~夠了!!不是說要堅強,勇敢面對自己心意嗎?!怎麼又開始退退縮縮,自怨自艾?!!」我在心底拼命罵自己,雙手跟著不自覺重重向下拍,『碰!』地一聲,流理檯發出巨響,在旁邊煮咖啡的安公子被嚇了一大跳,客廳裡正在聊天的大夥也都往廚房看。

「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!!」我又揮手又鞠躬地拼命道歉,安公子用好笑的神情看著我,他一句話也沒說,就那樣一直帶著調侃的笑容盯著我,直到我冷靜下來。

「妳明天晚上有空嗎?」冷不防安公子突然開口,嘴角似有隱約的笑意。

我咬了一口蘋果,沒停下手邊削水果的動作,斜眼丟給他一個問號。安公子笑了,輕聲說道:「海蓮娜給了我兩張音樂會的門票,在市立公園,要去嗎?」

我感到背後有種古怪的氣氛流動,大家雖然都繼續著手邊進行的事,也沒有停止交談,但直覺告訴我,每個人都在凝神傾聽我的回答。

「喔好~~」我聽見自己塞著蘋果的嘴,含糊不清應道,同時彷彿聽見大家鬆口氣的心音。Andreas遞來一個溫柔的眼神,他拿起咖啡壺,起身到客廳去了,而我深深覺得,這樣的畫面讓我無比懷念。

243. 初夏

久違的新鮮感,一星期內就習慣了,學校和研究室很快恢復熟悉,彷彿我未曾離開。再度碰到郁涵學妹已是開學後兩個多月,算是初夏的小驚喜,我太久沒在系上出沒,以致學妹甫一見我,還傻愣了好久。

「學姊妳幹嘛和Andreas分手啊?」才第一句話,連寒暄都省了,郁涵直接丟出這爆炸性的問句。我瞠目結舌傻在當地,還來不及反應,她連珠炮的話如箭雨般連綿射出:「不管不管!妳趕快跟Andreas復合啦!!!我每次看到他和女朋友,不知為何覺得很礙眼!!反正全校都在傳,他們不是要分手了嗎?」

人家交女朋友,干她什麼事?還詛咒人家分手?!我忍住笑,清了清喉嚨然後告訴她:「我後來在因城也交了新男友呀!原來妳這麼擁護Andreas喔?!」

「每天瞧著一張俊帥的臉蛋多好?!就算走路跌倒、睡覺摔下床,心情也很好。」她振振有詞:「帥就是王道!!」

我噗哧笑出來,隨便指個走廊上的男學生問她:「所以,像這樣就不行?」

「不行!我討厭長相不按牌理出牌的男生。」她根本只隨便瞄一眼就立刻下結論,我則因強忍住笑而有點內傷。

不過,正所謂冤家路窄,才剛告別學妹,我就在一樓大廳看見哈娜。哈娜正在走廊盡頭的販賣機前買飲料,一會兒,安公子從另一個門走進來,與哈娜會合。我注視這一幕,說不出此刻的心情該嘆氣或沮喪,不過,像是感覺到我的存在,安公子忽然抬起頭,朝我這望來。

呃~~他看到我了。不過,沒任何反應地,他又繼續低頭與哈娜交談。我收斂了心神,快步走出學校大門。腦中浮現跨年那晚,他越過哈娜肩膀與我四目交接的景象,直到此時我才深刻感悟,原來那一幕如此撼動我,讓我到現在還為此怦然,並且感到…悲傷~~

悲傷??是的,悲傷。

我漫無目的在街上走著,最後停在分離派會館前,像觀光客那樣駐足凝視了好久,直到有人從背後輕拍我的肩膀。

「啊~~Reto!」我先是嚇一跳,接著想起這在他校區附近。我們在逐漸熱鬧的夏季,避開人群,在巷弄裡穿梭,一路散步來到市立公園。這段路蠻長的,但我們邊走邊聊,也不覺路途遙遠,只是當赫然發現居然已經走到公園時,兩人都嚇了一大跳。

「回維也納還習慣吧?」我們買了爆米花,在湖邊椅子上坐下,Reto忽然問道。

「怎麼這麼說?!」我感到疑惑,才在因城一年,我已經像個異鄉人了嗎?

「不曉得…大概是會覺得擁擠或吵雜吧?!」Reto露出笑容:「因斯布魯克既美麗又靜謐,很難想像妳能立刻適應大城市的步調。」我笑了,Reto忘了我來自更吵更擠的台北嗎?

「唉~最近真的強烈感到,該像Max那樣,不交女友,專心唸書,生活會變得容易點。」Reto嘆口氣:「女人真的很麻煩,德妮絲佔有慾很強,常常緊迫盯人…是我的問題嗎?」

「是你的問題啊~~~」我笑了起來:「男朋友這麼帥,不看緊點,哪能安心?!」

「妳對Andreas也這樣嗎?」他問。我沒想到他會提起Andreas,一時啞口。Reto注視我,帶點歉然又有些欲言又止:「我並非刻意要提起Andreas,但妳要知道,Andreas他……」

「別再說了,已經是過去式了~~」我微笑,拍拍他肩膀:「總之,老話一句,Max在等你加入單身俱樂部啦!!」聞言Reto臉上出現許多斜線,他抓了一把爆米花,悶悶吃了起來。

最近跟Reto走得蠻近,有點像大二那樣。微風徐徐吹來,空氣中帶有友情暖暖的溫度和芬芳,我閉上雙眼,吸吐這屬於友誼的味道。不過才不到兩分鐘,Reto忽然用手肘輕輕撞我,一面小聲說:「看!是哈娜…」

一聽哈娜的名字,我立刻從放鬆享受的情緒中清醒過來,倏地睜開雙眼,還很驚訝地發現哈娜朝著我倆筆直走過來。她右手很率性地抓著背包,左手拿著手機,走到我們跟前停下腳步。

「嗨!!Reto、小綠,你們好~」哈娜嘴裡跟我倆都打了招呼,眼睛卻只注視我,她深深凝視了我好幾秒鐘,從她眼神看不出她在想什麼,但她沒說什麼,只是默默轉身離開,不知怎地,我感到一陣不自在。

「好奇怪喔!」我和Reto面面相覷。Reto盯著哈娜離去的背影,一會兒,他收回目光,塞了一把爆米花給我:「別多想了!該發生什麼就會發生。而現在,吃妳的爆米花吧!!」

8.04.2009

242. 親愛的維也納

整個寒假我都待在台灣,原因無需贅述,而宜蘭家裡的氣氛也很低迷。有一陣子我幾乎無法待在家裡,因為太容易觸景傷情。然後,我就病了,整個過年不斷上吐下瀉,只要吃一點東西就吐,C和S原本要來宜蘭看我,但被我婉拒,過完農曆年,還沒元宵,姑姑就帶我搭車回台北看醫生。醫生說我是腸胃敏感,大概是心理壓力引起的生理病灶,我的病反反覆覆,時好時壞。

本想就這樣賴著留在台灣不回去了,但是姑姑可不會輕易放過我,她每天盡責幫我熬稀飯,盯我吃藥,還不忘叮囑我訂機票。

「快開學了,妳還沒訂機票?別鬧了!再這樣我要生氣囉!!」姑姑上班前,很鄭重地警告我要回維也納唸書。

我嘟著嘴坐在書桌前,一邊不情願地上網訂票。待聽到姑姑關門的聲音,我的手指又慢了下來,然後倒在床上發懶。眼淚以一種極緩慢的速度緩緩滑落,並不單純為了奶奶的過世,我想還摻雜了思念父母的那一份。

腦海中浮現和愛莉森漫步在維也納墓園裡的秋日回憶,秋天是個奇特的季節,落葉與種子並存於大地,離別曲與讚美詩共存於聖殿…生命以各種形式離去,但或許精神能以各種形式留存?!我把耳機戴上,讓自己處在純音樂的世界中,意外地心情獲得了平靜。

「別害怕,小綠~~要勇敢!!!」我聽到自己這樣對自己說。

拿出紙筆,我在紙上列出兩行特質,左邊是現在的我,右邊是我所希望的我。現在的我:膽小,逃避,無法誠實面對自己,自怨自艾,沉溺於過去,會牽拖,宿命論的擁護者…而我所希望的我:發自內心的堅強,不自我欺騙,理性成熟…

我希望,能以全新的自己回到維也納;我也相信,只要勇敢就能變得坦率耀眼!!

當我再一次佇立在維也納施維夏特機場,心裡覺得似乎再也沒有什麼無法面對的事情了。

學期開始,我又開始蹦蹦跳跳出現在TU系館,有種久違又懷念的感覺。馬汀畢業了,系館對我而言好像少了點家的味道。學校裡多了許多新面孔,走在館內,心底一面想著,說不定在他們眼中,我才是那個陌生者?!

撇開學校不談,維也納市區也有一些變化。部分舊電車被汰換掉改成新電車,復古會發出嘎茲響的木椅不見了,我的心底突然有些淡淡感傷。

我在春天,再度踏進【博物館咖啡館】,一群老友的熱情面龐,頓時溫暖我的心扉。Urs拉開他身旁的座椅邀我坐下,我接受了他的好意,一面跟他女友露莎打了招呼。露莎看起來比去年成熟一點,以往單純甜美的臉蛋,現在多了種知性氣質。

不過除了Urs,在座的男士們很有默契地都沒有帶女友出席,我疑惑地看看大家,Reto笑著解釋道:「幾次後發現,這種場合帶女友出席,常常被抱怨說忽略她們~~所以,自然是能免則免囉!」

「尤其是小綠在的時候~~」潔接著說:「因為妳去年不在維也納,偶而回來大家當然圍著妳問長問短,要不就聊起大一時的蠢事笑成一團,女朋友們覺得被忽略而吃味也是自然的。」

聞言我笑了起來,抬眼看到坐斜對面的Andreas,他瀏海有點長了,微微斜撥到一旁,還給了我一個溫暖微笑。『好帥~』我在心底想著,一面訝異自己能這樣冷靜欣賞他。

馬克和愛莉森前陣子好像小吵了一架,兩人今天剛見面時氣氛還有些尷尬,不過才五分鐘,現在看起來又像沒事。愛莉森已經看開了,表面上,他倆仍是相知相惜的好朋友,卻帶有一種為對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氣勢,該說是義氣,還是…??!!我在旁看著,也不知是好是壞。

趁大家去蛋糕櫃點甜點時,安公子低聲問我:「家裡的事…還好吧?」

「嗯…」我輕輕應了一聲,正想再說什麼,侍者正好送上安公子點的黑咖啡。我沒有多想,很自然地往他咖啡裡加了一匙糖,安公子眼中閃過一絲微小的詫異,讓我在瞬間發現自己過份親暱的舉動。雖然心裡非常尷尬,不過我還是裝作若無其事抬頭看他,然後誇大地呼口氣說:「就那樣囉~~人年紀大了這種事難免。尤其在台灣…好像一陣吹吹打打的熱鬧後,人就不見了…那感覺是很奇妙的~~」

接著我就開始解釋台灣的喪葬習俗,講得既瑣碎又凌亂,幸好愛莉森很快回到座位,不然我說不定接下來會開始聊起殯葬業的靈異傳說。

安公子起身去點甜點了,我在心底對自己吐吐舌頭,趕緊將注意力轉回面前的咖啡上。好懷念維也納的牛奶咖啡,我輕啜一口,心裡可是大大滿足。可能是表情太幸福了,潔忍不住用力捏了一下我的臉蛋:「妳這令人嫉妒的表情是怎樣?一付置身天國的陶醉模樣~~~」

「人家…人家只是想念這種氛圍,這種味道嘛~~」我嘟嚷著,身旁的愛莉森微笑分了一口起士蛋糕給我。

「小綠,聽說妳和男友分手啦?心情還好嗎?」剛回座的Reto,這麼問道。

「心情輕鬆極啦~~就等著你加入我們!!!」我和Max不約而同說道,兩人對看一眼,互相擊掌,然後哈哈大笑。

親愛的維也納,我很高興,我回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