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.24.2009

234. 射出去的箭

學生時代的戀愛跟結婚無關,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。但是安公子似乎認為我對愛情的付出不夠真誠。

暑假中,他來因城找了我幾次,每次都不歡而散。

「雖說不知未來會如何,但在相互愛戀時計較付出,感覺很沒有誠意。妳為什麼不能談場自然一點的戀愛?老是擔心這擔心那,煩惱的都是不切實際的未來,卻為了那個還沒到來的未來在阻礙此刻的幸福。」安公子有點生氣地說:「如果連現在都不肯付出了,當然更不可能有未來;連現在都不相信愛情了,未來當然也不會得到幸福的愛情。」

「我不喜歡那種失去對方就無法念書或工作的不理性狀況。所以你不要為我描繪那些美好的遠景,有期待就會有失落。」我很堅持地說道。假如我毫無保留,一旦失去,不但心口上的疼痛難以承受,還得辛苦維持生活及學業不被影響。我只是想讓生活維持在一種安全的平衡上,不行嗎?

安公子皺了皺眉:「雙方都不好好付出的話,當然幸福就更像神話了。並不是說要整天只想著對方的那種黏膩愛情,但是對對方的感情應該要不吝付出,有多少心意就表達多少,如果雙方都有所保留,這樣的愛情還有意思嗎?我覺得這是誠意問題。」

「那就乾脆不要戀愛嘛!!!」我有點不耐煩。

「……」安公子表情嚴肅,凝視了我好一會兒,緊抿的嘴角帶有一絲怒氣。有那麼一瞬間,我還以為他就要發火了,不過他真的很冷靜,整理了手上的書本,問我要不要出去走走。

收拾了背包,兩人默默一起離開研究室。從學校後側出來就是因河,夏季裡陽光燦爛,因河依著山勢連綿,看起來嫵媚旖旎。街上觀光客變多了,迎面而來的旅人笑容滿面,我跟Andreas卻是表情淡漠,安靜沿因河走著。

「小綠小綠!!」快走到霍夫花園時,後面傳來熟悉的女生叫喚。啊~是珊珊!好久沒見到她了,我非常驚喜,立刻迎向她。

「不好意思,打擾到你們了嗎?」珊珊改用德語:「我叫林珊珊。」她一直笑容滿面,安公子也對她微笑:「Andreas Schiele,我是…」

「小綠的男朋友對吧?!」珊珊笑吟吟插了話:「難怪小綠每到周末就迫不及待想回維也納,現在我知道原因了!」

「真的嗎?她現在都不想回維也納了…」安公子玩笑睨了我一眼,我不知為何有點心虛,頭立刻低下來。

「啊~真是!我差點忘了…」珊珊拍了一下自己腦袋,想起什麼似地拉住我說:「我是要跟妳講,妳上次介紹我的那本書,真的寫得很不錯耶!我在網路上訂到了,感謝感謝!!」

「我是問我維也納朋友的,是他推薦的喔!」我笑道。Reto推薦的化學書籍,當然是掛保證囉!!

「為了感謝妳,這個…」她從袋子裡拿出一個米色信封:「剛好我拿到兩張電影票,送給妳吧!你們今天正好可以去看個電影。」

結果,拜珊珊所賜,我們去看了場電影,晚上又一起坐在公園裡聊天,好像回到戀愛初期。

「妳什麼時候會回TU?」坐在公園長椅上,安公子問我。

「下學期結束就差不多了吧!當然,想再多留一學期也可以~~」

「喂!!妳那麼不想回維也納喔?」

「喂!!你那麼想我喔?」我嘻皮笑臉對他說,他伸出雙手壓住我的臉頰,用力搖晃我的腦袋:「誰像妳那麼沒誠意啊?」

被他這樣搖晃,我頭都暈了。不過,一會兒他便停下來,額頭抵著我的,輕撫我的臉頰低聲說道:「快點回來吧~否則,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了……」

「嗯…」

直至此時,才會覺得時光是多麼可怕的東西,我們被不斷催促著向前行進,來不及思索,也來不及準備,就像射出去的箭,再也收不回。人與人之間的距離,被時光的長篙撐著,竟是越來越遠。

「我…沒有信心。不管對你,還是對我自己。」我說:「所以當疲倦的時候,就會想放掉一切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安公子沉靜應道。

他看起來很心平氣和,毫無不悅之色,我偏頭看他,心裡突然泛起些許好奇:「Andreas,你為什麼會跟我交往啊?」

「這個嘛~~」好像從沒想過這問題似的,安公子揪著眉心想了很久。好半晌他笑了,然後回答:「因為…妳是第一個會問我閃電是由下往上打,還是由上往下打的女生!!」

6.21.2009

233. 漣漪效應

我到底在彆扭什麼?還是在在意什麼?也許穩定甜蜜的愛情,會讓人變得不知足,有著什麼想改變的火苗正從心底悄悄竄起,但我完全不想分析自己。

潔的求婚party後,身旁的朋友感情生活似乎都有了變化。Urs和小學妹露莎,感情更加濃郁;Reto和德妮絲則吵了一架,只因Reto沒帶她出席這個求婚party;另外在party那天,愛莉森確定馬克真的交了女友,心情極差的她,於是跟瑞典男友提出分手。

好像除了Urs外,馬汀的求婚帶給大家的影響似乎都傾向負面。

安公子跟我,從隔天周末那個莫名其妙的對話後,兩人之間彷彿隔了一個透明矽膠薄膜在擁抱,看似親暱,卻又帶有一種疏離。

我在維也納的【Park】買了一件印有金絲雀的T恤,回因城後,在房內高興試穿,露比娃微笑看我,一邊嚷嚷下次她也要去逛。自求婚party後,我回維也納的頻率沒以前高了,和露比娃有時便相約在周末出門散步逛逛,或者找家店坐下來打牙祭。

露比娃的穿著比較保守,所以不太在服裝上做文章,但卻對包包情有獨鍾。逛街時她幾乎每家包包店都不放過,如果有哪家廠商慧眼找她做因斯布魯克的市場調查員,她絕對駕輕就熟。

雖然喜歡逛,不過露比娃買的包款仍然有限,畢竟家境普通,學生經濟也不可能寬裕到哪去,周末的櫥窗逛街已能帶給她足夠的滿足。

「唉~~好累喔!!小姐妳要逛到何時啊?」陪她走了兩小時後,我終於忍不住出聲哀嚎:「我腳痠了啦!妳的腿是義肢嗎?」

「好啦好啦~~逛完這家我們去喝飲料。」她嘴裡這麼說,眼睛卻像兀鷹般,銳利掃著架上商品。等她終於全店看完並且確定沒有漏網之魚後,這才帶著略顯遺憾的表情離開那家包包專賣店。

「妳這麼喜歡包包,但好像很少看妳買,不會心癢嗎?」坐在MPREIS的小椅子上,我邊喝咖啡邊問她。

「那也沒辦法啊~~反正買很多又用不上,逛街就當上博物館,也算是一種藝文活動。」

聞言我笑了出來,既務實又不虛榮,露比娃純樸的生活過得很知足。

「小綠學姊!!」我們的小桌旁,出現了兩個身影,出聲喚我的是李維,站在他身旁一個有著東方面孔,書卷氣,看起來斯文的男生則很陌生。

「你也會上超市喔?我還以為天天都有女孩子送餐給你呢!」我打趣他,不意外地他臉又開始泛紅。

「哪是啊…」他囁嚅著,一邊摸摸腦袋,剛好跟露比娃視線對上。

「咦?你是中學生嗎?」露比娃問。

李維和我愣了一下,然後我忍不住大笑起來,還聽到另一個陌生笑聲一起加入,是那個站他旁邊的朋友。看似安靜的他,現在笑得非常開懷,見我和露比娃都在看他,想憋住笑卻又忍俊不住。

「他…他也是大學生啦…來自台灣,只比我小一歲。」我邊笑,邊跟露比娃介紹。

「噢!!真是很不好意思,你的樣貌實在太年輕了…」露比娃轉頭看我:「你們看起來年紀都好小喔!那麼旁邊這位…也是來自台灣嗎?」

「不好意思,我沒有自我介紹。」斯文男孩開口了:「我是李維的同學,是的,我也來自台灣,我叫蘇裕文。」

好爛的德文,聽起來超生硬,難怪他這麼安靜…『果然是才來一學期的菜鳥~』我在心底滴咕著。不過同樣才來一學期,李維的德文卻流利許多,語言還是需要努力加天分的。

「蘇裕文年紀比我大,和妳應該差不多,妳不要再說人家是小孩子喔!」李維叮囑我,表情有點好笑。

「暑假了,怎麼都沒回去?」我問。

「我們想在歐洲旅行,反正一整個暑假留在台灣也很無聊,夏天平常熱得要死,不熱的時候要嘛是颱風要嘛就雷雨…..」可能是放假,李維心情超high的,連在有點嚴肅感的露比娃面前都能侃侃而談。

「那妳怎麼還在這?」這次換李維問我。

「我在學校工讀兼研究呀!而且台灣現在很熱,九月我就會回去一趟。」

「我是在問,妳怎麼沒回維也納?」學弟露出狐疑表情:「男朋友不是在維也納嗎?」

「學弟,你問得太隱私囉~~」因為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,我只好如此搪塞。露比娃突然抬眼看了我一下,又垂下眼神。

哈啦了一陣,學弟終於走了。喝著加味碳酸飲料的露比娃問我:「今天Krapfen在特價耶,妳沒買啊?」MPREIS的麵包櫃上,Krapfen特價外還買二送一,超划算的。

不過,今天就是沒有想吃它的慾望。我望著那堆Krapfen,吁口氣說:「偶而要休息一下,重複一直吃也是會膩。」

「人,好像就是會生膩啊…」露比娃微笑一下,像是意有所指又不經意地說道。

我未發一語,只是轉頭望向落地窗外的人潮,打扮入時的少女從窗前過去了,白色背心上繪了一雙色彩斑斕大大的翅膀。我覺得我好像也正尋覓著一對翅膀,那雙輕盈的翅膀,叫自由。

6.09.2009

232. 出乎意料

在奧地利呆了這麼久,還是不太習慣他們居然能只吃麵包當晚餐。愛莉森說她小時候,晚餐經常是冷麵包,不過說也奇怪,長大後,晚餐似乎越來越豐盛了,有時她們一家人也會在周末夜晚上餐館。感覺上,這裡的生活習慣正逐漸在轉變。

我和Andreas,在party散會後,一起回到綠色小屋。因為剛剛吃了鹹派,回去後我們只簡單喝點飲料,就在房間聽音樂聊天,聽他談最近維也納的事情。這次見到這群好友,改變最大的是Max,他變得穩重成熟許多,從前稍嫌過多的肢體語言,收斂不少,反而多了一種男人的魅力。我覺得現在的他,超帥超迷人的,要電死全維也納女生絕不是問題!!不過,以前很喜歡把追妹妹放嘴邊的他,似乎有點轉性。

「喔~那傢伙!」安公子笑了,他一邊按著CD player在選歌,一邊笑道:「他最近戒女色。」

「戒女色?」

「前陣子同志大遊行時,他忽然宣布,他要戒女色了!!」

「什麼??他性向轉變了嗎?」我太驚訝了,抓著安公子肩頭拼命搖晃。

「怎麼可能嘛~~~」安公子啞然失笑:「他只是覺得想好好唸書,然後畢業,他最近變得超愛讀書。」

「那跟同志大遊行有什麼關係?」

「沒有關係啊!」

「那你剛剛不是說……」

「我沒說他要出櫃吧?」安公子噗哧笑了出來:「只是要跟妳說,這是同志大遊行那天發生的事情啦!!那天我們在麥當勞,看著外面遊行人潮,Max沒頭沒腦忽然冒出這句。」

呼~~嚇我一跳!什麼嘛~Max這傢伙,老是做些讓人出乎意料的事情。不過也很佩服他,說做就做,一旦開始用功就像老僧入定似的,完全看不出以往的浮躁。

不過這晚,我小小失眠了。不知是晚上太high,還是天氣變熱,總之我翻到凌晨四點還睡不著,明明就很疲倦了呀~~有點無奈地瞪著身旁睡得香甜的安公子,為什麼男生這麼好睡?好像就算冰壁倒塌洪水潰堤也不會吵醒他。大概人潛意識裡都有見不得別人好的壞心眼,看他睡得這麼沉,我心裡一股無名火就揚起,我握緊拳頭,克制著不去捏他臉頰或給他手刀。就這樣掙扎了好久,周公終於想起我了,在清晨時分小鳥剛起床時,我進入夢鄉。

隔天早上我是被培根的香味燻醒的。

為什麼說燻呢?因為安公子拿了一盤培根,就放在我鼻下啦~~熱熱的香氣直衝腦門,因為味道太重,我真的是差點嗆到,一睜眼我就沒好氣地瞪他。

「起床吃早餐了啦!今天不是要去普拉特?」安公子對於不需開口就能將我叫醒,感到很得意:「很香吧?還有炒蛋喔~~趕快下來吧!!」

我慢吞吞起床,刷牙洗臉,然後隨便梳梳頭髮便下樓去了,安公子滿臉笑容遞上三明治和培根炒蛋。我低頭小口小口啃著,還一邊打呵欠,安公子見狀不禁偷笑。

「三明治有點乾…」我抬起頭看著他:「今天生菜好少喔!!」

「是啊~~生菜只剩一點點了。妳要喝咖啡嗎?」他拿了咖啡壺過來,看我啜飲咖啡的模樣,嘴角又泛起微笑。

雖然臭臉安公子常對我笑,但他今天也笑得太詭異了吧?!

我斜眼望著他,充滿狐疑。

「妳幹嘛那樣看我?」

「你才幹嘛一直在偷笑?」

「誰在偷笑了?」他站起身,收走我的盤子,又順便遞給我一顆蘋果。我緊盯他的背影,就是覺得有點怪怪的。

「說真的,」他走回來後,在我面前坐下,帶著微笑問我:「等妳從因斯布魯克回來,我們一起住怎麼樣?」

「一起住?」我的蘋果還沒咬斷,留下兩排齒痕在蘋果上。我抬頭問他:「你這是同居的邀請嗎?」

「是啊!!」他還是笑咪咪看著我。

「為什麼要一起住?」我問,狠狠咬下那口蘋果。

「啊...妳不喜歡嗎?」安公子略顯詫異:「還是妳希望我像馬汀對潔那樣?…也不是不可以…」

「不是啦!!」莫名我的無名火又起了:「分開住不是好好的嗎?為什麼要住在一起啊?這樣一點個人隱私都沒了!!」

「住一起還是可以有個人隱私的。而且每天早上第一眼就可以看到對方,一起吃早餐,妳不覺得很棒嗎?」

我睜大眼瞪著他,這不可思議的安公子,他的浪漫是打哪來的啊?不是半個德國人嗎??我們四眼相對了好幾秒,一直等不到我回答的安公子,又丟出了第二砲重彈:「再說,我們這樣繼續交往下去,無論以何種型態,總有一天會住在一起吧?」

什麼?什麼??什麼???我好像卡通裡被武功高手飛踢,旋轉著掉落崖下的人肉沙包,有種身子往下墜的感覺。

「妳會不會把事情想得太嚴肅了點?算了…當我沒說。」他輕蹙眉頭,露出些微疑惑的神情,最後聳聳肩站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