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. 語安

在猶豫是否要留職停薪時,我正巧收到了好友語安的email,她近來身體欠佳,請我務必找個時間去拜訪她。我和語安是從小學便認識的朋友,也是截至目前為止,身邊最信任的人。

其實說真的,從小我是有些驕縱的…不!其實是非常驕縱!!請容我自誇一下,170cm的身高,又瘦又高,重點是我的臉蛋也很漂亮,從小身旁一堆男生包圍,女生卻都討厭我。不過,那時的我覺得,只要有男生喜歡就好了,我不需要女生的友誼!這種態度,會被女生討厭也是想當然耳,然而,語安卻是唯一的例外。她說她初次見到我就很喜歡我,很希望可以變成好朋友。



現在想想也很奇妙,理論上我跟她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,語安是班上的第一名,師長眼中的模範生,聰明乖巧,人緣極佳,就是我最討厭的那種人。

對!!我最討厭那種人!!

所以,為什麼我們會變成朋友呢?我對自己微笑,輕輕搖了搖頭,這就是緣分吧!!

我依約來到語安的住處,她早婚,應門的是她先生。

「語安最近好嗎?」我問道。她先生姓梁。

「她今天還好,知道妳要來,顯得有些激動不安。」他拿了雙拖鞋給我:「開始治療之後,幾乎都待在臥室裡休息,跟我來吧!」

「治療?」治療什麼?我心裡略過一絲不安的陰影,不會是化療吧?!語安到底生了什麼病?癌症嗎?那也未免太早,她才剛滿30歲耶~

走進她的臥房,不安的情緒讓我直至見到她的前一刻都維持著一種屏息的前進方式。窗簾微微拉開,春天的陽光從戶外透進,竟然也蠻悶熱的,我提起手在臉頰旁搧了搧。語安見到我,露出笑容,急著從床上坐起。她的臉色蠟黃,面頰凹陷,頭上戴頂鵝黃色的薄針織帽,看起來…很糟糕。如果選頂桃紅色帽子,可能看起來會好些。

不過,我還是對她扯開笑臉,說道:「看起來精神不錯。」

語安噗哧笑了出來:「別鬧了,妳想騙誰?不用刻意安慰我,反正我看得很開~~」她向我招招手,示意我到她身邊去。我輕輕向她走去,撥開床邊有點凌亂的電腦電源線和滑鼠線,然後在她身旁椅子上坐下。她為什麼不用無線滑鼠?這樣很容易絆到耶!

「妳生了什麼病?神秘兮兮的!」我其實有些不安,故做輕鬆問道。

「喔~~就乳癌呀!!!第三期了,不曉得會不會復原,可是體力很差,現在每天都是睡睡醒醒,一天到晚向醫院報到…」她難得一口氣說這麼長串話,開始喘了起來,彷彿連續十秒鐘說話,就耗掉了她大半體力。

乳癌第三期?那是怎樣?好像很嚴重。會死掉嗎?致死率多高??我開始胡思亂想,因為她虛弱的神情,就像下一秒隨時都會離開…不不不!!我用力搖頭甩開這種不吉利想法,然而語安彷彿看穿我此刻的心思,開口說道:「所以我說我看得很開…妳知道意思吧?!」她的聲音很平穩,表情也很平靜,沒有絲毫驚慌失措或是悲傷失意,一貫的從容平靜,像祥和恬靜卻令人安心依靠的山,反而平日看似強勢的我,慌亂有如孩童。

但我當然不想顯現出這麼沒用的我。我深吸口氣,強自鎮定問道:「所以…那個…妳現在是在做化療吧?」

「嗯~~~副作用真的很不舒服,逮住能睡著的時機我就會趕快睡。」她露出虛弱的表情。

「我可以為妳做些什麼嗎?」噢!這句話真是太沒用了,一點建設性也沒有,我多麼希望我展現出的是一種可依靠,能解決各種問題的魄力,偏偏吐出的話語卻如此無力。她見狀又是一笑,對我搖搖頭,然後轉身從床頭抽屜,取出一個牛皮紙袋。

「這是…?」

「不好意思,有點重,妳幫我把裡面東西拿出來好嗎?我沒力氣…」語安好像微微在喘氣,我趕緊接過牛皮紙袋,取出裡頭一疊厚厚的筆記紙。快速瞄了一眼,上面都是手寫字跡,有點凌亂,紙張不是對得很工整,以各種不同角度互相夾雜。我整疊拿起,在床頭正反順了幾下…嗯,看起來整齊多了。這…應該是語安的手稿吧?內容寫了些什麼?天哪~該不會是回憶錄或遺書之類的吧?!

我好奇望著她。

「這個……薇琪!!」她突然傾身靠近我,表情顯得有些急促:「接下來就要麻煩妳了…我很想親自完成它,但眼看著我是沒體力寫完它了…我也知道這樣是給妳添麻煩,然而,除了妳,沒有其他人能幫我完成這個…算是我的不情之請,拜託妳了。」

「這到底是什麼?」我一頭霧水,連忙翻了翻手中的紙稿,看起來好像是小說。

「我一直想寫這部小說,」語安再度對我展開微笑,她握住我的手,眼神難得有勢在必行的堅持:「可是現在,一方面我的身體狀況不允許我繼續寫作,此外,我在結局部份也遇到一點瓶頸,我想,只有妳能賦予它一個最恰當的結局。」

「假如我寫的結局,不如妳所想怎麼辦?」我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緊,哪有這樣的,我怎麼可能幫她寫小說結尾?而且這還有可能是她最後且唯一的作品?!

「不會的,我相信妳。」她語調平靜地說:「妳寫的結局,就是我要的結局。」

「我覺得,只有妳最可能了解我會想寫什麼…而且,妳一直在雜誌社工作,寫作對妳絕不是問題!!」

「琪琪,我這輩子沒請求過妳什麼,這麼說也許很過份,但真的…這件事我只能拜託妳了。」

「安…」我想說些什麼,話卻梗在喉間,一字也說不出。

我們默默對視,也許隔了一分鐘吧?我終於無法繼續凝視她,於是低頭閱讀手上的文字。幸好她當初在紙角有加註頁碼,第一頁被壓在最下面,我抽了出來,看見標題處寫著醒目的幾個字:【我和傑西有個約會】!!

呃~~好無趣的標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