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. 第一晚

赫特太太是我的房東。在我安頓好閣樓的房間之後,她為我準備了簡單的晚餐。

「辣椒產季這麼早就到啦?」晚餐桌上,我沒話找話說。但是赫特太太的英文並不好,她帶著疑惑的眼光,滿臉不解。

「我今天來的途中,看到田裡有一點一點紅紅的…那不是辣椒嗎?」我比手劃腳,試圖讓她理解。



赫特太太明白了我的意思,她說,那不是辣椒,那是一塊布,辣椒要到秋天才會收成。

「那門口掛的紅辣椒串是…?」難道是驅邪不成?我心裡頓時胡思亂想起來。

「那個是去年的囉!!」她露出笑容,然後又遞給我一塊麵包。嗯,Pek,麵包。這個赫特太太人很和藹,不過不太會講英文,不曉得她怎樣跟房客溝通?聽說以往是她兒子在幫忙接洽住宿事宜,只是去年她兒子大學畢業後去美國攻讀碩士了,現在除了網路訂房部分他還幫得上忙,其餘部分赫特太太得自己來。

「妳預計在這住四個月?還蠻久的。聽說妳在寫作?」她問。我點點頭,喝了一口湯,哇塞,這湯未免也太好喝!!

「聽說妳也是個記者。」她又問。

「是…目前算是暫停工作。不過我老闆希望,我還是能趁這段時間,多少寫些地方報導的小文。」

「那妳也會報導我這地方嗎?請多多幫忙,讓多一點人知道這裡。」

「喔~是的,我當然也會寫文章介紹這裡的!!」拜託~~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,即使報導了也不會有人特別跑過來吧?!雖然,這裡是知名的刺繡和辣椒產地。不過對性喜熱鬧的台灣人來說,這種單調的小鎮生活,寫出來肯定讀者不買單。

出版社也要生存啊~~~這位太太。

我回到房裡,拿出電腦,還不錯,試了幾次網路就通了,原本還很擔心這裡會落後到得使用數據機,不過顯然是我多慮!!

信箱裡有十幾封信,都是總編老大寫來的。吼~~就說我想要清靜了,寫信給我幹嘛?不過可笑的是,想要清靜的話,應該不需要網路和電腦吧?我其實是中了太深的城市病毒!!

「Vi……拜託妳不要真的完全搞消失,不然妳的專欄我很難留住。四個月時間不短耶~~~」老編的email擺明是催稿來的。他就是很難同意我的留職停薪,對嗎?可是大老闆明明簽名同意啦!!!

「Vi----還是請妳再思索一下我的建議,兩個星期…哦不!!一個月就好!!一個月一篇專欄,就寫妳所在的地方的青少年就好。」第二封,還是老大寫來的,後面幾封我稍微瀏覽了一下,都是類似的內容,一連串的苦肉計。我左手托腮,右手隨意拖曳滑鼠點了幾下,瞬間把他的信殺光光。

呼~~我脫下外套,閉眼往床上倒去。這裡…匈牙利平原南方的小鎮,與我想像的略有不同,我本來以為是再稍微熱鬧一點的地方,畢竟它也是西方觀光客會造訪的地方…如果有時間的話啦!

原本因時差而有點腫脹的腦袋瓜,在躺了一陣子後似乎好轉,耳邊漸漸傳來清晰的蟲鳴蛙聲,那聲音如此靠近,彷彿就在耳旁。我倏地坐起,忍不住推開窗戶。五月晚風沁涼,我身子顫了一下,窗外蟲蛙合唱曲更大聲了,舉目望去見不著太多燈火,只是一片漆黑田野。看起來好像有些荒蕪?但這份空曠,竟讓我心情放鬆不少,忍不住又大力吸了幾口氣。涼涼的,有原野的氣息,還有…辣椒的香氣?!呵~~當然不可能,那只是我的想像罷了。

回到電腦前,我發了幾封email,告訴朋友家人我已經平安抵達目的地。接著,慣性地上網看了一下自己出版社的電子報,我會休息四個月的消息被po在右側不定期的訊息看板上,我在心底冷笑一下,根本沒有讀者會注意的好嗎?!專欄暫停,對一般讀者來說,不過是出版社又推出新的版面罷了,根本沒人在意。再說,我也真的厭倦了每天想些聳動字眼,經營堆砌出的青年專欄。這些家長,閱讀著妳的專欄,在留言板上留言,好像跟妳是一國似的;但是當隔天妳寫出完全相反的論點時,他們居然仍能一窩蜂地認同,點頭如搗蒜。基本上,只要寫得夠辛辣,對現今青少年極盡批評之能事,便能得到家長的支持。

我不禁懷疑,這些家長有認真思考過我寫的內容嗎?

家長沒在思考,又怎能要求青少年懂得思考?!

專欄寫越多,看到越多的家長留言盲從,不知怎地讓我越火大。

申請留職停薪是對的!!我在心裡又重重對自己點了一下頭。在出版社的工作到後來,連自己寫的文章自己都沒有意願看,純粹因為截稿時間到了趕緊交差了事,我的腦子就這樣一點一滴被榨乾,彷彿只剩一堆文字在不斷重組,一直重複地排列再組合…空洞又無意義,沒有新意,沒有感情。

拉上窗簾,我準備就寢。

一眼正巧瞄見敞開的行李袋中,一疊米白色的手寫文字。心湖輕輕被翻攪了一下,那疊文字,是目前僅有的,能牽動我情緒的存在。

「安~~妳要保重。」我的口中喃喃,心神凝重,夢向遠方的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