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城市重症者

巴士很顛簸,我被搖得腦中像有一百個酒桶在互相衝撞。平直的公路看起來一點也不蜿蜒,為何卻能晃得我頭暈腦脹、七暈八素?我真是不懂!!

窗外是一片草原景致,巴士顛簸完全是因為道路的關係,無關地勢。從布達佩斯出發到現在已經兩個多小時,天氣開始變暖,春天綠油油的景象使人心情愉快。我望著這片綠意,幾乎想吹口哨。



現在是五月,出發前台灣各大百貨都在舉辦母親節特惠的流血大作戰…不過,我娘在我三歲時就和老爸離婚,從此沒再見過,我猜她沒有我們過得比較好~~母親節?關我屁事?!

「ㄗ~~~~」巴士突然間停了下來。我的頭『咚』一下敲到前座椅背,前面的老太太回頭對我咧嘴一笑。

是到站了嗎?我緊張得站起來,伸手就想拉行李。車上原本就不多的乘客忽然間鼓譟起來,七嘴八舌,用各種肢體語言阻止我。外頭有人在和司機說話,我疑惑地轉頭向窗外看,這裡一片荒蕪,看不出有巴士站的痕跡,倒是見到……一群牛慢條斯理從巴士前緩緩經過,牧人手裡拿著鞭子,邊走邊和司機爽朗交談,我訝異瞪視這一切,耳邊好像又傳來其他乘客的笑聲。

「咳!!」我假意咳了一聲,故作鎮定從頭頂上方行李架取下行李,拿出一本書。其實,快到站了,我只是想掩飾方才那種城市鄉巴佬的窘樣而已。

車子又繼續往前開,這裡還算有人煙,但彼此距離有點遠。我看著略嫌簡陋的房舍散布在草原四處,煙囪冒著白煙,馬匹牛隻緩步移動,雖說有趣,但看了十分鐘後也就感到無聊。我打開手上書本,隨意翻了起來。不知過了多久,車子再度停下。

「卡羅查(Kalocsa)到了!!!」司機回頭喊道,眼睛帶著笑意望向我。我裝出恍然大悟眼神看著他,面露微笑,盡可能優雅地走下車。

這裡……

拍拍有點皺的衣角,我環顧四周,看起來像巴士總站,還算有模有樣,旁邊有個小廣場,營業中的商店感覺很安靜,掛著我不認識的字母的招牌,路上的行人屈指可數…我的額頭出現第一條斜線,幾乎立刻就想打道回府了。

我蹙著眉,將地圖從背包裡取出,拉柯奇斐冷茲街…是哪一條?廣場旁就這幾條路,應該很好找才是,但是…啊路標呢?沒有路標??我的額上出現第­二條斜線…

剛才與我一起下車的乘客,站在不遠處很感興趣地打量我,那是兩位上了年紀的老太太。我在心裡祈禱:「千萬不要過來,千萬不要過來…」天知道我有多不善於跟老人家相處。不過今天真的運氣很背,也可能是匈牙利的神還不認識我,總之一切都事與願違,兩個老婆婆提著籃子,筆直向我走來。我的額上冒出第三條斜線~~

「咿咿呀呀嗚嗚~~」兩人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,比手畫腳,雖然是完全陌生的語言,不過猜也知道她們是在問我想要去哪裡。方才還很安靜的商店彷彿動了起來,小販們從店裡走出,手叉著腰,全都站在自家店裡興味盎然看著我們!!噢~~老天,這是我最討厭的尷尬場景,我頭上累積的斜線已經可以玩圈叉棋了…

站在左邊年紀較輕的老太太,在一陣雞同鴨講後,終於忍不住試圖來拿我手上的地圖…我本能地就想拒絕,不過就在此時,我突然驚覺:自己又犯了高傲不願求助他人的老毛病了!!

在台北時我就是這樣,喜歡顯示自己很罩,做任何事都能獨立搞定,總是放不下身段。

也罷,這有什麼好堅持的呢?我於是鬆了手。

「啊啊咿咿喔喔~~」她比比我地圖上用紅筆畫了粗底線的地方,然後指了指左邊平行的街道,再指指地圖…我低頭看了一下,喔!是了!! 拉柯奇斐冷茲街就在那。

離開兩位年紀加起來超過130歲的老婆婆,我拖著不算輕的行李,努力往目標邁進。我的目的地是在河另一頭的民宿,行前刻意挑了間離廣場較遠的民宿,原本是想搞自閉的,不過今天見過了這個小鎮,我想即使住在巴士站裡,也夠安靜的了。

路面不太平坦,拖著行李的手被震得有些疼痛,我得不斷換手才行,一邊走一邊在心裡咒罵自己幹嘛自找苦吃?!就這樣一路碎碎唸,左轉又右轉後,路旁的景物變得越來越荒涼,我心裡預想的是,該會見到一條河流,不過此時卻站在一個奇怪的三叉路口,本來就有點路痴的我,頓時不知該往哪走。

是我太早轉彎了嗎?路標呢?路標呢??為什麼這地方的路標總是喜歡玩捉迷藏??而偏偏該死的現在旁邊一個人影也沒有。可惡!!我好不容易才學會不恥下問的呀~~

咬咬牙,心一橫我決定往右前方那條路走,手掌很痛,再找不到民宿,我的手就要破皮了!!不過這回運氣很好,河水在我面前展開,可愛的石橋就掛在河上,彷彿等我很久了。我急急拖著行李渡過河水。河岸另一邊是綠油油的草地,小小花朵已經竄出來向世界打招呼,這瞬間我終於有了真實來到另一個國家的感覺~~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