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1. 冬日普拉特

我的雙腳埋在枯葉堆裡,一舉起腳便沙沙作響,枯葉也被踢著飛向空中,一陣大風吹來,落葉開始循著風的軌跡飛舞,第一次,我清楚看到了風。

這裡是普拉特大公園,晴朗冬日午後的絕佳去處!因為在台灣很少見到這麼乾的枯葉,而且深及30公分以上,我常在這裡像小孩子一樣,亂踢亂踩亂跳,或者只是將靴子埋進枯葉堆裡,光看著,心裡就湧起一種莫名的愉悅。

更別說,躺在落葉堆裡聽音樂了!!!

原本以為,躺在草地上聽音樂已是至高享受,萬萬沒想到,草地的『種類』,也能提供不同情趣。枯葉堆很溫暖,稍一動作都會聽到沙沙聲響,鼻裡也會聞到溫暖的陽光的味道,使我深深迷戀。

這個冬季,我發現了兩個大好去處,一個是市政廳的溜冰場,一個就是普拉特!!以前從來沒在寒冷冬天到普拉特,要不是這個寒假我留在維也納,恐怕無緣發現這個人間福地,在冬季顯出另種別致風情。但是,要完美烘托這兩個去處的美好,絕對不能忘了音樂,不帶隨身聽出門,就好像料理少了鹽巴,那麼一點美中不足。

Reto常叮嚀我不要太常聽隨身聽,我問他:「你有躺在草地聽音樂的經驗嗎?」

「有坐在草地上聆聽的經驗,但沒有躺在草上…」Reto笑說:「如何?想強力推薦嗎?」　

「你不躺在草坪上的嗎?」我問。沒躺過草坪可是大損失呢!!

「會~~~但多半是看天空發呆想事情,或是看書累了躺下來…我原本就很少聽隨身聽,如果有,大概是Andreas坐在我旁邊,硬塞給我的。」Reto問我:「用隨身聽和用喇叭放出來,在草地上聽會有差別嗎?我中學時曾經拎著大音響在外面播放,和同學坐在公園野餐。」

「嗯~~當你躺臥著,閉上雙眼,如果音樂是用喇叭放出來的,你會覺得音樂發散在空氣中,有種悠揚的感覺~~而如果是用隨身聽,那種感覺則像是被音樂包圍起來,整個樂音充斥耳間,彷彿與世隔絕……」

「所以妳喜歡與世隔絕?」Reto笑道。

「呵呵~~也不是啦!!其實都喜歡!我只是很享受那種純粹只有音樂的世界…感覺很棒!!」

在新學期開始前,我和Reto一起來到普拉特,正如預期的,他帶了書本和三明治,而我,報紙,書本,隨身聽,另外還帶了水果與兩包零食。Reto好笑望著我,應該很容易看出來我是來野餐兼玩耍的。

「我台灣的朋友一定很難理解,就這樣什麼事都不做,感覺是多麼無聊的事。」我邊吃邊說。

「妳覺得無聊嗎?」Reto問。他倚著樹幹,書本夾在腿中,嘴裡也啃著三明治,還不時灌幾口涼茶,看起來一點也不優雅,明明就是個鄰家大男孩。

「不會啊~~我覺得有很多事可以做耶!!」我笑著,打開一包肉乾,放了一片在嘴裡後,也跟著打開書本。風蠻冷的,但又很舒服,我覺得我有點神經,喜歡被凍的感覺!!Reto拉拉我的毛帽,將它拉低蓋住我的耳朵,我轉頭對他微笑。

Reto啃完三明治又開始吃香蕉,我感到這位學校平日的偶像,此刻卻是與常見的男孩一般平凡,心裡不禁竊笑,要是被學校女生看到了,可能會偶像幻滅吧!!

Reto香蕉吃到一半發覺我在偷笑,狐疑的抬眼看我,這個角度看起來更可笑,活像一隻吃在興頭上的浣熊,我終於噗哧笑了出來。腦袋被Reto用書本敲了一記,我咯咯笑個不停,整個人笑倒在草地上。

「你這樣一點也不像偶像~~~」

「我本來就不是呀!!」Reto看了我一眼:「有時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女生,對不認識的人也可以胡亂想像!」

「也不算是不認識吧~~很多都是你身邊的同學呀!而且你絕對有被當成校園明星的本錢!!外型是不用說了,頭腦優秀,個性又好,很難人緣不好吧?!受女生歡迎是理所當然囉~~」

「但我喜歡的女生卻會因為這樣而對我保持距離…」Reto聲音聽起來有點悶悶的。

「哦??」我從草地翻身而起,爬坐到他旁邊:「沒關係,你還有我們這群朋友啊~~我常常覺得,能夠維持很好的友誼,或許比戀愛更幸福!!」能以友情的立場與安公子相處,我感到很幸福。

「可是,我喜歡妳。」Reto毫無預警地突然表白,他的右手放在書本上,望著我,眼神堅定。

我的喉嚨好像突然被肉乾梗住,我張大雙眼瞪視他,剛剛…是我聽錯了嗎?!Reto凝視我,繼續說道:「Andreas說,我總是接受第二喜歡的女生…其實我和大家一樣,也會怕受傷,怕被拒絕…像我現在就知道,妳要拒絕我了~~但是,我也希望自己有所改變。小綠,去格拉茲之前我就喜歡妳了!!」

我呆坐在地上,無法言語,也不知該如何回應。

Reto伸出左手握住我的,我無法拒絕,只能呆呆看著他。Reto嘆了一口氣,將我腦袋壓向他的肩膀,我靠著他,尚未從方才的震撼裡回過神來。

「如果我說,請妳和我交往,妳會怎麼回答?!」他問道,低頭看我。我從未見過Reto這般眼神,除了常見的溫柔外,還多了熱切,期待,不安…諸多情緒都反映在他的瞳眸之中。如果,這些情緒早些讓我知道,如果,這些心事在我們待在格拉茲時我便知道…如果…如果……

「我很想說好…」我凝視他,誠實說道:「但內心告訴我,這只是一時軟弱…」

「還真是坦白……」Reto溫柔的聲音,低低傳來:「我遲了一步嗎?」不知為何,聽到這句話,我的眼淚竟不爭氣地掉下來,我伸手掩住雙眼,說不出是感動或委屈,一陣又一陣的鼻酸,讓我眼淚停不下來,反而越流越多。Reto深深嘆了一口氣,伸出手抱住我,輕拍我的背安撫著。

「兩次我陪在妳身邊,妳都在哭泣。妳有喜歡的人了吧?」他輕聲說道,不知是慨歎還是無奈,但並沒有抱怨的意思,我忽然驚覺,不該如此依賴他。

「對不起……」我輕輕掙脫他,努力擦乾臉上的淚水:「我好像做了很過分的事。」Reto凝視了我兩秒,忽然間又伸出雙臂緊抱住我,我在驚訝中本能推了他一把,但他沒有放開:「先讓我這樣就好,拜託……有時我也覺得好累…」

聽他這樣說,我完全無法再推開他了。在冬日普拉特中,我們就這樣靜靜相擁,企圖藉由體溫為彼此受傷的心取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