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2. 考驗

愛莉森是我見過最講義氣的女孩子了,雖然交了男友,仍是經常出現在我們這群好友的聚會上,平常時候約她也通常會答應,不像潔,根本是想找她都很困難!!

不過為了不占據愛莉森的約會時間,我不自覺地減少找她的次數,只是這樣一來,少了好友在身旁陪伴,面對維也納陰晴不定的壞天氣,我常常陷入感傷的情緒。沒想到天氣對人的心情影響竟會如此劇烈?!這是我在台灣時無法想像的!!

今天和Pfeifer教授懇切談過,確定了我研究冰河的決心。教授很高興,順手又丟給我一些資料…我說教授啊~~我又不是今年就要畢業,幹嘛這樣操我?!不過,走出教授研究室,冰冷的空氣讓我從方才教授熱烈的學術熱情中冷卻下來,呼了口氣,腦袋一直浮起爸媽的臉孔。我想到當初毅然決然放棄學音樂,改考普通高中的決心,又是如何參加地科社團,認真參與各種地科競試,對各類地震火山的新聞和知識絕不放過。我那時是多麼堅持著要好好研究地震哪~~~

冷風撲面而來,我走到馬汀學長研究室外,裡面沒人。在門口站了一會兒,想起很久沒去Urs實驗室了,於是離開大樓,往Urs校區走去。

地面很濕滑,我小心翼翼走著,感覺好像走了很久才到達目的地。我敲門走進實驗室,Urs不在裡面,其他學生告訴我Urs應該去上課了。我哦了一聲,有些失望地離開,站在走廊上,頓時不知何去何從,感覺有些失落。

「咦?小綠,妳怎麼會來這裡??」Reto從他研究室看到我,走了出來。

「沒事,原本是想找Urs的。」

「他今天整天有課喔~~~妳看起來不太好,怎麼了嗎?」Reto關心問道。

坐在Reto研究室裡,他遞給我一杯可可。研究室只有Reto一人,非常安靜,面對Reto溫暖的問話,我先是輕聲訴說今天和教授的談話,接著談到我心裡情感的掙扎。

「之前有種奇怪的感覺,好像我這樣是背叛了爸媽,不過愛莉森一直對我心理建設,好不容易我掙脫了這種枷鎖,可是一旦正式放棄研究地震,我才發現心裡對地震的題材其實也是戀戀不捨的!!!畢竟我在這個領域已經著墨很久,心理上也準備了很長的時間…」

Reto點點頭,表示理解。

「也許我只是無病呻吟,想想我為了地震放棄之前最愛的鋼琴,現在又如此輕易割捨…」我抬頭望著Reto:「如果一年後,我發現其實我還是喜歡研究地震怎麼辦??還有,如果我永遠無法從爸媽的死亡中解脫出來怎麼辦??我會一直一直覺得,不研究地震一定會受到懲罰……」

「妳這是東方人才會有的宿命想法~~」Reto展開他那和煦的笑容:「沒有繼續學鋼琴,妳好像隱約在抱怨父母???但其實妳對地震本就有興趣,即使沒有父母過世的意外,說不定妳也會轉換唸書跑道。」

「再說到冰河好了~~~會放棄原本心愛又執著的地震專題,轉而研究冰河,這表示,冰河真的是最吸引妳的主題了!!!既然這樣,選擇冰河又有何不對呢?」

「我不是覺得選擇冰河不對,而只是感到一種歉然,並且對自己的判斷失去信任。」我喃喃說著:「而且,對地震和音樂都有種失去的惆悵感…」

「放棄研讀並不表示失去~~~」Reto說:「有許多東西,即使不在身邊了,還是會永遠留在心底,就像父母給妳的愛一樣…」

我忍不住掉下眼淚,我已經很久沒有為爸媽的事情哭泣了。但在此時,在我人生重要的轉捩點,我的淚如雨下,思念之情無法自己。Reto讓我哭了一會兒,然後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拉起我:「帶妳去一個好地方!!!」

我擦乾眼淚,Reto拉著我走出學校,穿過廣場,又越過馬路。

「到底是要去哪裡啊?」

「妳待會兒就知道了!!!」Reto聲音帶著笑意,他回頭溫柔看我,光看到他的表情,就感到心裡溫暖,說也奇怪,這樣也能讓我又忍不住掉淚。Reto見狀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我們在一家樂器行前停了下來:「這是我暑假打工的店,以前和媽媽常來這裡買樂譜。」Reto推開門讓我進去,門內的暖氣,讓我熱得脫下大衣。裡頭的男店員和Reto很熟,樂器行內有個走道,用推拉式的木門檔起來,Reto對他比比裡頭:「可以進去吧?」

店員點點頭,好奇望了眼角還帶著淚的我一眼,Reto帶著我走進木門內側。

哇!木門內別有洞天!!內部其實隔了幾個小房間,是試奏樂器的地方,Reto帶我走入第二間,裡面放著兩架鋼琴,另外還有大提琴等其他樂器。

「彈吧!」Reto掀開其中一台的琴蓋對我笑著:「這是這三間試奏房裡面我最喜歡的一架鋼琴,彈彈琴,心情會變好喔!!」

「我很久沒彈了,怕彈不好~~~」我有些遲疑,但是看到鋼琴又讓我很興奮。

「帶妳來彈琴不是為了叫妳彈好聽的,是為了讓妳抒發心情~~」Reto伸手擦掉我剛剛又掉下的眼淚,說道:「我去外面幫妳找琴譜,想彈什麼??」

「舒曼好了…」我說。他點點頭,走出去拿樂譜。我環顧四周,這裡大中小提琴都有,當然也少不了低音大提琴,此外還有豎琴,看起來像是小型弦樂團的陣仗。一會兒Reto走了進來,手上抱了幾本樂譜,看到我在玩豎琴,笑著說:「之前和伊麗莎白也常來這裡玩合奏,她每次都待好久。」

就是這樣伊麗莎白才會對你念念不忘吧?我心裡這樣想著。

我拿起舒曼的樂譜,一開始有點生澀,但舒曼的曲子技巧不難,很快我的彈奏就恢復流暢,Reto笑道:「聽得出來基礎很好喔!!」他拿起一旁的中提琴,然後又丟給我莫札特的樂譜:「一起演奏他的變奏曲吧??記得妳喜歡莫札特?!」

翻開Reto遞過來的琴譜,熟悉的音符躍入眼中,這是小時候常彈的小星星變奏曲,我忍不住笑了!!!手指像恢復記憶般地在琴鍵上飛舞,Reto也很熟練地拉著提琴,他的琴聲輕快悅耳,不過份講究技巧,也不投注誇張的情感,彈了三個變奏後,我停下彈鋼琴的手,坐在鋼琴椅上轉頭看著Reto:「謝謝你…」他放下提琴走過來:「心情好點了嗎?」

我點點頭,淚水又流了下來。Reto感到有些好笑地看著我:「妳今天眼淚掉得夠多了!!」他輕輕拉我靠近他胸膛,輕吻一下我的臉龐:「如果這樣還不能讓妳心情好點,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…」我眼淚掉得更兇了,Reto只好擁著我低聲安慰。這時,我聽到門開的聲音,因為覺得在哭很丟臉,我沒有抬頭,只聽Reto驚喜說道:「咦~~Andreas,你怎麼……」

莫名間他的聲音忽然慢了下來,語音末端幾乎小聲到不可耳聞,還帶點不知為何的遲疑。

這氣氛??~~~我略感奇怪地抬起頭。